直到封长与她再一次对视,直到那双蓝色眼睛仿佛有了声音。
——滚在泥浆里的动物,给自己抹上黑泥才能活下去。
从今以后,逃出去的十位族人,他们不能再自詡是夜鶯,不能再秉持夜鶯的高傲,他们將滚到泥地里去,不能做出任何引起母神警觉的行为,不能再歌唱哪怕一次战爭之音。
靡靡之音也好,献媚之音也好,苟延残喘也好,腆脸堆笑也好,滚入贫民堆也好,俯身卖笑也好,浑身泥浆也好……他们必须活下去。
唯有夜鶯族留存了血脉,才能继续保护那颗圣物。就算有一天,白石头流落荒野,也会有夜鶯族感知到它,而不是隨便一个种族就能破解白石头的防御……
为了这个世界。
高傲赴死是大义,忍辱负重更是大义。
“我要交给你们的,是更为沉重、更为卑劣、却更为高尚的责任。”封长望向茜伯尔,那对蓝眼睛仿佛在跨越时空,这么说。
“唰!”
刀锋落下,一位女性族人喷血倒地,喉咙仿佛仍在颤动。
【“谁杀死了知更鸟?”】
“保护那颗石头,直到遥远的未来……”
“唰!”
剑刃刺穿,凯尔纳惜受创倒下,声带仿佛仍在歌唱。
【“眾生深陷哀伤”。】
“无论如何,保护夜鶯族的血脉,哪怕已微薄到不可见,哪怕后人已彻底丟掉了夜鶯族的高傲自尊,变成自私自利的小人……”
“唰!”
长枪直刺,四长老倒下,眼神仍带高傲。
【“谁杀死了知更鸟?”】
“无论如何,就算陷落到泥地里,就算失去了昔日荣光,就算被贬斥为歷史的罪人……”
“唰!”
长矛捅过,二长老倒下,临死前手掌仍隨著音符摇晃。
【“如此又有何妨?”】
黑墙外,不明所以的民眾们,以为这是镇压恶人,纷纷鼓起掌。
“好!杀得好!”
“夜鶯族不献上圣物,存了反叛之心!死得好!”
“我早就觉得夜鶯族太邪门,杀得好啊!讚美母神!讚美女皇!”
“女皇陛下,杀了他们!”
“唰!”
刀刃一次次落下,血流成河。
族人们“沉默”歌唱,辩解无人能听,黑墙外,满座热烈鼓掌。
【“这盛大的葬礼,理应获取奖赏。”】
茜伯尔不知不觉,眼眶湿热。
她本以为自己成神后,已经失去了过去的情感,原来有些东西只是成为了心魔,在她心底,永恆不忘。
——你现在能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了吗?被全世界针对的心情了吗?该死的哥哥。
——你现在也会和我当时一样难受吗?
可她看到了他的微笑,似乎在安抚她。
他为心中理想而死,为保护族群荣光而死,怎称难过?
“只要夜鶯族仍有血脉留存,圣物白石头的封印便只有夜鶯族的印记,其他种族非倾尽所有,概不可碰。”那双蓝眼睛似乎仍在诉说:“只有夜鶯……能毫无阻碍地接触圣物……”
……
【“白石头,你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好呀?”时鶯蹲下身,指了指白石头:“我让玛莎婆婆抱著你,你一会儿就不干了。”】
【“哼……我觉得你的气息是好人!才跟你走的!”白石头鼓气道。】
【“嘿嘿,可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我只是一只没用的夜鶯呀。”时鶯挠了挠头。】
……
“唰!”
刀刃落下,大长老头颈断裂,喉间嘶嘶有声。
“去吧,夜鶯。”
【“谁杀死了知更鸟?”】
“去吧,跃过那座黑墙,去未来。”
【乐章高潮奏响。】
“去未来,去向后。”
【“谁杀死了知更鸟?”】
“我相信你……你们,一定能走到那个能够自由歌唱的未来。”
【满座怎不神伤。】
“噗!”
刀斧手的刀锋,终於刺入了封长身侧之人。
他回首,故人长绝。
鲜血刺目,尸体倒伏,不知不觉,三百多位族人,已然倒伏一地。
而那茜伯尔乘坐的热气球,仍距离黑墙顶端,差著一截。
差著……那么一小截。
忽然,茜伯尔感到白石头被紧紧包起,塞进她的怀里。
一向胆怯、恐惧、哭了一路的天天,紧紧抿著唇,望著她。
“要是族长死了,我们肯定会被拦下的……没了歌声掣肘,那些刀斧手身上的耀光只需要一瞬间,就能打落我们的热气球。”天天在笑,却在不停落泪。
这个胆怯至极的少女,哭了一路,现在还在哭,不停用手抹著眼泪:
“我也要唱了……茜茜,那是决然之音,唱完就会死,我得接住族长的歌声,我不能让你唱……你比我强得多,你肯定能活下去,而我,我一辈子都是个胆小鬼,值日抽到霉签,老师点名也都是我,我是族里最胆小的人,但是这回,这回……”
她高高抬起手,深吸口气,捋了捋红髮:
“这回……茜茜姐,我不得不做一回英雄了……”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知道,活下去更需要勇气。
要是让她一个人带著白石头活下去,去外面的世界,那还是把这个需要勇气的任务……交给勇敢的茜茜姐吧。
茜伯尔还来不及阻止,便听到了“胆小鬼”高傲嘹亮的嗓音。
“啪嗒。”
翅翼展开,耳羽飘扬。
仿佛一粒火种点燃的声音。
无论是多么卑微胆怯的夜鶯,唱响“决然之音”时,皆如烈火熊熊燃烧。红髮少女高高抬手,她的眼神似火苗,似水光,似玻璃,似清透的晚风。
她张开双臂,朱红的翅翼伸展,仿佛拥抱风声,仿佛拥抱死亡。
罗瓦莎的夜鶯,大部分天生就是红色的。
它们不需要为谁染红翅翼,它们生来就是鲜红。
啊……用血描绘那瓣红晕,使我絳色盛放如焚!
若歌竭息止,將永远沉沦,谁还听弦上之春?
啊……我的玫瑰只为绝响而生!
啊,利刃闪耀著,我们走向它如同归巢!我们拥抱它如同归巢!请听这偽笑掌声如潮……
……
昔日蹈火者踏著同样的节拍,今朝衔玉者仍赴旧约未改。
——刑台之上,谁的歌喉先被撕裂?台下鼓点,却催促新的牺牲者登台!
……
“夜鶯!下去吧!”
“夜鶯不配给不死鸟提鞋!!!”
“该死的夜鶯,他们先祖就忤逆过耀光母神,这回还要忤逆一次吗!?”
“我看了录像,时鶯这个人本来就背刺了天裕,她自己也承认了,她根本就是个小人!”
眾人喧囂恍若疾风。
高台上,夜鶯高亢而歌。
废墟在迟暮里静臥,斜阳熔炼著断壁残垣,流淌出浓郁如血的赤金。苏明安背靠半堵焦黑的断墙,向前走,胸口灼痛钻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著破碎的血肉。
废墟之巔,红髮少女时鶯煢煢独立。
部分歌词摘自《谁杀死了知更鸟》,其余为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