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本在气头上,贺天然声音又低,一下是没听清楚他这话里的一些细节,只是他的表现,让温凉一下警惕了起来:
“你……不是‘主唱’……你是谁?”
贺天然愕然一笑:“我就是‘他’啊。”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父母那么说?”
“因为我喜欢你,就是我那番话里的重点,我没有骗他们……”
温凉一愣,贺天然这句话再次说出来时,仍是没有丝毫迟疑。
温凉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声音里却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重点?贺天然,你拿这个当重点?你在我爸妈面前演了一出被我甩了的苦情大戏,现在又跑来跟我说这个?你说了喜欢我然后呢?消失?失忆?人格转换?你连你自己是谁都决定不了,凭什么决定我的决定?”
“温凉,你听清楚……”
贺天然思索了一会,然后声音压得更低了,他的双手按住温凉抖动的肩,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两人才懂的秘密:
“我喜欢你,是我的意志,我不想违背,这是我现在出现在这里唯一能确定的事,但我不能替‘贺天然’,替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做出任何承诺,‘我’没有未来。
所以,让你拒绝‘我’,是唯一能让我安心,也让我……保持清醒的方式,”
“清醒?”
温凉咀嚼着这个词,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心疼与无奈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贺天然,你觉得你这样……算是清醒吗?”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明明在说着喜欢,却又亲手在两人之间划下界线的男人。
“你总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自顾自地做决定,自顾自地为别人好,你从来……就没问过我的意愿!”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的金毛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波动,停止了疯跑,掉头朝他们奔了回来。
贺天然看着她熟悉的倔强表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想伸出手,摸一摸那张熟悉的脸,可他的手抬到一半,却又僵在了半空。
“因为我没资格问……”他终于说:“‘我’只是一个随时都可能消失的过客,我没有这种资格……”
金毛已经跑到了两人脚边,它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温凉的腿,喉咙里发出安抚般的呜咽声。
温凉低下头,看着脚边焦急的爱犬,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狗还让她操心的男人。
“自打上次我苏醒后,我记起了一点往事,也零星的能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事了,那次你与艾青一道决定要帮助‘我’,‘我’是有记忆的,所以我更要告诉更多人,是我爱上了你,你拒绝了我,而不是反过来……
温凉,我们现在要戴着口罩交流,你应该比我清楚是为什么,我们已经不是小孩或者学生了,你的一举一动跟我的所作所为,在手机里、镜头里、在社交软件的留言里,都会被无限放大,这些都足以影响到你……跟我的命运,但我比你好的多,因为就算摔下来,就算这段关系被曝光了,别人谈起时,依旧会觉得,我贺天然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再不济,也会是个情场浪子,但你呢?”
“我也可……”
“‘作家’要接近余闹秋的计划你不知道吗?”
贺天然打断了温凉一贯的勇往直前,他知道用什么来让这个痴情于“爱”这个字眼的女人止步,而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无疑都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曹艾青,她跟原身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不懂吗?那个连你都会望而却步,对我不离不弃的姑娘,你以为我恢复病情之后,会抛弃她吗……?
温凉彻底沉默了下去,眼中,更是出现了一种对于前路的茫然与挣扎。
“阿凉……”
贺天然的声音顿了顿,像被冷风呛了一下:
“你,就继续做好这个……拒绝了我,可以对所有人都问心无愧的温凉,好吗?”
姑娘的身躯一抖……
“……”
“……”
“……问心无愧?”
温凉重复着这四个字,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清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而语气里的那种讥诮,让贺天然按在她肩上的手,仿佛都被烫了一下……
“贺天然……你真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温凉撇开贺天然按在自己肩头的双手,双眼逼视着眼前这个让她感到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男人。
“你可以跟所有人都说‘你喜欢我’,然后让我看你表演怎么亲手把一切搞砸,但你有没有想过……喜欢这种事,爱情这种事,从来都不是他妈的独角戏,你一个人你他妈演!不!了!”
温凉站了起来,扯下自己的口罩,她的嗓音,从低沉变得高亢,情绪从迷茫变得愤怒,以至于到了最后,彻底是破口大骂。
“阿凉,你……”
贺天然也立时站起,想要开口劝慰,但刚一接近,温凉就猛地推开他,力道之大让贺天然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没有未来?”
这个女人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与不屑,但却像极了这个寒冬里一簇倔强不熄的火。
“谁他妈稀罕你的未来了?我告诉你,从你在那破综艺上,对着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从我调头去找你的时候,我就没想过什么狗屁未来!”
金毛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不安地在她脚边绕着圈,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可我现在看……”
温凉的目光从男人脸上寸寸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
“你跟那个只会逃避的‘少年’,又有什么区别?”
她说完,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份决绝,比任何声嘶力竭的争吵都更伤人。
温凉缓缓转过身,没有去捡地上的狗绳,也没有弯腰去安抚脚边焦躁不安的金毛。
她的离去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绝不弯折的芦苇。
金毛呜咽了一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贺天然,还是迈开步子,紧紧跟上了主人的步伐。
贺天然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那身宽大的卫衣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厚重,但姑娘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留恋。
冬日的阳光终于被云层彻底吞噬,天色变得愈发灰暗,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追逐着她离去的背影。
男人想追上去,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想喊她的名字,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句“我喜欢你”,是‘主唱’全部的意志和勇气,却也成了此刻将两人彻底隔绝的,界线。
贺天然缓缓地坐回了那张冰冷的长椅上,寒意从铁质的椅背,透过厚厚的衣物,一点点渗入骨髓。
四周,只剩下风穿过光秃枝桠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萧索声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