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初二回门,笑语盈途,春风先暖归人袖
初二的天刚蒙蒙亮,苏晚就被窗欞上的喜鹊叫惊醒了。她披衣坐起,借著窗纸透进的微光看了眼炕上,念秋和月娥还睡得正香,红袄被蹬得卷到了腰间,露出里面贴身的小肚兜。灶房里已经传来了动静,是晓梅在烧水,铜壶“咕嘟咕嘟”地唱著,像在催著人早些起身。
“醒了?”晓梅端著铜盆进来,热水在盆里晃出细碎的光,“今儿初二,该回娘家了,你和建业都得去你娘那边走一趟。”苏晚接过铜盆,往脸上泼了把热水,冰凉的水激得她打了个激灵,脑子瞬间清醒了:“知道呢,昨儿就把给我娘的礼备妥了,两包槽子糕,还有傻柱新买的那匹蓝布,做件罩衣正好。”
晓梅往炕沿上坐了坐,看著两个睡得香甜的孩子:“念秋也带去?让你娘瞧瞧,这丫头又长个儿了,眉眼越来越像你年轻时候。”苏晚用布巾擦著脸笑:“带去,我娘上次见她还是秋收时,总念叨著要给孩子做双虎头鞋。月娥就留家里陪张奶奶,俩孩子都带走,怕我娘忙不过来。”
院里的积雪被昨夜的风吹得聚在墙根下,像堆起了道白玉坎。傻柱正扛著梯子往院墙上搭,许朗站在底下扶著:“当心点,別踩滑了。”傻柱踩著梯子爬到墙头,往墙外的路上撒沙子:“昨儿夜里又冻上了,路滑得很,撒点沙子,等会儿苏晚她们好走。”沙子落在冰面上“沙沙”响,像撒了把碎玉。
张奶奶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手里捏著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见苏晚进来,她睁开眼笑了:“都收拾好了?你娘最爱吃咱院醃的腊菜,让晓梅装一小罈子带上,比买的那些点心实在。”苏晚应著,转身往厨房走,刚到门口就撞见晓梅端著罈子出来,坛口用红布盖著,繫著个蝴蝶结:“正想给你呢,这腊菜是用霜降后的芥菜醃的,脆得很,你娘准爱吃。”
建业在厢房里擦自行车,车把上的铜铃鐺被擦得鋥亮,轻轻一碰就“叮铃”响。他往车后座绑了个竹筐,里面垫著絮,是给苏晚娘带的年货。“这车链子有点松,”他往链子里滴了点机油,“得弄利索了,不然路上掉链子,耽误事。”苏晚站在门口看他,晨光落在他发梢上,镀了层金边,忽然想起刚嫁过来时,他还是个怯生生的半大孩子,如今已经能扛起家里的事了。
念秋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揉著眼睛从炕上爬起来,看见苏晚在梳头,赶紧凑过去:“娘,我也要梳辫子,要扎红绸子。”苏晚笑著把她拉到梳妆檯前,木梳在她发间轻轻划过,“要扎个新样式,叫『双飞燕』,到了姥姥家,准让表兄妹们眼馋。”念秋对著镜子里的自己笑,辫子上的红绸子垂在肩头,像两只振翅的小蝴蝶。
早饭吃的是昨儿剩下的饺子,晓梅在锅里馏了馏,热气腾腾的,铜钱在饺子里硌著牙,比初一吃时更添了几分趣。傻柱吃得最快,嘴里塞著饺子含糊不清地说:“路上要是饿了,筐里有我买的油糕,甜糯得很,垫垫肚子正好。”许朗给苏晚递了双新做的手套:“路上风大,戴上暖和,別冻著了手。”
出发时,太阳已经爬过了墙头,把院里的积雪晒得冒起了白气。建业推著自行车,苏晚抱著念秋坐在后座,竹筐绑在车侧,里面的腊菜罈子时不时撞出“咚咚”的轻响。傻柱站在院门口挥手:“到了那边替我问你娘好,说开春我给她打个新板凳,比家里的结实!”苏晚回头笑:“知道了,你在家看好月娥,別让她又跟著狗剩去疯跑。”
出了村,路两旁的麦田盖著层薄雪,像铺了张白绒毯。风从麦地里钻出来,带著股清冽的寒气,吹得苏晚裹紧了袄。念秋把脸埋在苏晚怀里,只露出双眼睛看路,忽然指著远处喊:“娘,你看那树上有喜鹊!”光禿禿的槐树上落著两只喜鹊,见有人来,“扑棱”一声飞走了,翅膀扫起的雪沫子像撒了把碎银。
路上遇见不少回娘家的媳妇,都穿著新衣裳,手里提著礼盒,说说笑笑的。村西头的王二婶看见苏晚,笑著打招呼:“这是回你娘那边去?你娘昨儿还跟我念叨,说盼著你呢。”苏晚也笑著应:“是啊,早想去了,这不一早就动身了。”王二婶看著念秋:“这丫头越长越俊了,跟个画里的娃娃似的,你娘见了准高兴。”
自行车在雪地上轧出两道车辙,建业骑得稳当,遇著结冰的路段就下来推著走。“累不累?”他回头问苏晚,额头上已经冒了汗,“要不咱歇会儿,喘口气再走。”苏晚摇摇头:“不累,你娘昨儿托人捎信,说给念秋做了双虎头鞋,我也想早点让孩子穿上试试。”念秋在怀里接话:“姥姥做的鞋肯定有老虎头,比月娥姐的好看!”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远望见了苏晚娘家所在的李家庄。村口的老槐树上掛著红灯笼,雪落在灯笼上,红得更艷了,像团燃烧的火。苏晚的娘早就站在村口张望,裹著件深蓝色的袄,手里攥著块手帕,见著苏晚她们,赶紧迎上来:“可算来了,我从早上就站在这儿等,脚都冻麻了。”
念秋从苏晚怀里滑下来,扑到姥姥怀里:“姥姥!我给你带了瓜,可甜了!”苏晚娘抱起她,在她冻得通红的脸蛋上亲了口:“我的乖孙女,路上冷不冷?快让姥姥瞧瞧,又长个儿了,这辫子扎得真好看。”她给建业手里塞了个暖手炉:“快揣著,看你冻的,手都红了。”
进了院,苏晚的爹正往马棚里添草料,见著她们进来,直起腰笑了:“来了?我刚把马餵饱,等会儿让你娘杀只老母鸡,给你们燉锅汤暖暖身子。”院里的石榴树上掛著串玉米,黄澄澄的,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念秋指著玉米喊:“姥姥,这玉米能吃吗?像串小金子。”苏晚娘笑著说:“这是留著当种子的,等开春种到地里,秋天就长出好多玉米,到时候给你做玉米饼吃。”
屋里烧著炕,暖融融的,墙上贴著张“连年有余”的年画,画里的胖娃娃抱著红鲤鱼,嘴角的胭脂被烟火熏得有点发黑。苏晚的嫂子正在炕上铺褥子,见著苏晚进来,赶紧拍了拍炕沿:“快上炕暖和暖和,我刚烧了壶热茶,是你爱喝的茉莉。”她给苏晚倒了杯茶,茶叶在水里舒展著,香气慢慢散开:“昨儿我给念秋做了双虎头鞋,鞋底纳了『卍』字纹,能辟邪。”
念秋穿上新鞋,在地上跺了跺,虎头鞋上的绒毛蹭著脚踝,暖乎乎的。“姥姥,嫂子,你们看,”她举著脚转圈,“这老虎的眼睛是黑珠子做的,真亮!”苏晚娘凑过去看,摸著鞋面上的针脚:“我这老眼昏的,纳鞋底都看不清线了,还是你嫂子帮著绣的老虎头,比我绣的精神。”
苏晚把带来的蓝布递给嫂子:“这布顏色正,做件罩衣穿,干活也方便。”嫂子展开布看了看,布面上的暗纹在光线下闪著细光:“这布真厚实,得不少钱吧?你总给家里带东西,自己倒省著。”苏晚笑著说:“家里都好,傻柱和许朗挣得够,你们別惦记。”
中午的饭格外丰盛,燉鸡汤冒著油,里面飘著红枣和枸杞;红烧鱼臥在盘子里,鱼眼亮晶晶的,像两颗黑宝石;还有盘炒鸡蛋,金黄得晃眼,是用自家鸡下的蛋炒的。苏晚的爹打开一坛米酒,给建业倒了半碗:“这酒是去年酿的,放了一年,更醇厚了,你尝尝。”建业端起碗抿了口,米酒的甜香混著粮食的醇厚在嘴里散开,暖得从喉咙一直热到肚子里。
念秋坐在姥姥腿上,手里拿著个鸡腿,啃得满嘴是油。苏晚娘用手帕给她擦嘴:“慢点吃,锅里还有呢,没人跟你抢。”念秋含糊不清地说:“姥姥做的鸡腿比晓梅婶做的香,有股甜津津的味儿。”苏晚嫂子笑著说:“你姥姥给鸡餵了不少红渣,肉里自然带甜,知道你爱吃甜的,特意留著这只老母鸡。”
饭后,苏晚帮著嫂子收拾碗筷,两人在厨房说著贴心话。“家里的事都还好?”嫂子往灶膛里添著柴,“前阵子听人说傻柱在镇上找了个活,挣得不少?”苏晚点点头:“嗯,在木器铺帮著做家具,掌柜的看重他手艺好,给的工钱比別人多。许朗也在村里的小学当起了代课先生,教孩子们认字,虽挣得不多,但安稳。”嫂子嘆了口气:“你们过得好,我和你哥就放心了,以前总担心你嫁过去受委屈,现在看你脸上的气色,就知道日子过得顺。”
念秋跟著姥姥在院里餵兔子,竹笼里的两只小白兔竖著长耳朵,三瓣嘴“咯吱咯吱”啃著白菜叶。“姥姥,这兔子能生小兔子吗?”念秋伸手摸兔子的毛,软得像团。苏晚娘笑著说:“能啊,等开春暖和了,就给你生一窝小的,到时候让你爹给你送过去,你天天餵它们吃白菜。”念秋高兴得拍手:“太好了!我要给小兔子做个小窝,用铺著,暖乎乎的。”
建业和苏晚的爹坐在堂屋抽菸,聊著春耕的事。“今年打算多种两亩麦子,”苏晚的爹磕了磕菸袋锅,“去年的麦种好,收成比往年多了两成,留著自家吃不完,还能卖些钱。”建业说:“我们村今年要试种新的玉米品种,听说產量高,抗病,等秋天有了收成,给您送些种子来。”苏晚的爹点点头:“好啊,互相学著点,庄稼人,就得在地里下功夫,才能有好收成。”
下午,苏晚的表哥带著孩子来了,表嫂手里还提著个布包,里面是给念秋做的小衣裳。“这是我用新做的袄,”表嫂展开布包,粉嘟嘟的小袄上绣著只小猫,“你家念秋皮肤白,穿这顏色好看。”念秋接过袄往身上比,袖子有点长,盖住了手,像只小企鹅,惹得大家都笑了。
表哥家的小子比念秋大两岁,叫小石头,手里拿著个弹弓,见著念秋就献宝:“我这弹弓能打鸟,昨天还打下只麻雀,我娘给我烤著吃了,可香了。”念秋眼睛一亮:“真的?能教我打吗?我想打只麻雀给姥姥吃。”苏晚在一旁笑骂:“女孩子家学什么打鸟,当心把手指头崩了。”表哥赶紧说:“这弹弓是软木做的,打不疼人,让他们在院里玩玩,没事。”
两个孩子在院里玩弹弓,小石头教念秋怎么拉弦,怎么瞄准。念秋学得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瞄准了墙头上的麻雀,一鬆手,石子“嗖”地飞出去,却打在了旁边的柴火垛上,惊得麻雀“扑棱”飞走了。小石头笑得直不起腰:“你打得太偏了,得像我这样,眼睛盯著目標。”他捡起颗石子,拉满弦,“嗖”地一声,正好打在掛玉米的绳子上,玉米“哗啦”掉下来一个,滚到念秋脚边。
苏晚的娘在屋里听见动静,出来看见掉在地上的玉米,笑著说:“这玉米是熟透了的,正好煮给孩子们吃。”她捡了几个玉米放进锅里,添了水,盖上锅盖,“煮玉米得用大火,煮得烂烂的,才甜。”锅里的水很快开了,玉米的清香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引得两个孩子围著灶台转,鼻子嗅个不停。
傍晚的时候,风渐渐停了,太阳把西边的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打翻了的胭脂盒。苏晚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嫂子往竹筐里塞了不少东西,有醃好的咸蛋,有晒乾的红薯干,还有给月娥做的头绳。“这些咸蛋是用草木灰醃的,蛋黄流油,”嫂子边塞边说,“让月娥也尝尝,別总想著念秋有,她没有。”
苏晚的娘拉著她的手,往她兜里塞了个布包,里面硬硬的,像是钱。“这是我和你爹攒的,”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拿著,给孩子们添件衣裳,別告诉你嫂子,她日子也紧巴。”苏晚眼眶一热,把布包往回塞:“娘,我们现在不缺钱,您留著自己,买点好吃的。”苏晚的娘眼一瞪:“让你拿著就拿著,哪那么多废话,我和你爹在家不了几个钱。”
建业推著自行车出门时,苏晚的爹往车把上掛了只麻袋,里面装著半袋麦子。“这是新磨的面,”他拍了拍麻袋,“比你从镇上买的好吃,留著给孩子们做馒头吃。”建业推辞不过,只好道谢:“那谢谢您了,等我们新麦子下来,给您送些过去。”苏晚的爹摆摆手:“一家人说啥谢,路上慢点,天黑了就別赶,在村头借个宿。”
念秋抱著姥姥的腿,捨不得撒手:“姥姥,我过几天还能来吗?我想跟小石头哥哥打弹弓,还想吃您煮的玉米。”苏晚的娘蹲下来,在她脸上亲了口:“能来,等过了十五,让你爹送你过来住几天,姥姥给你煮一大锅玉米,管够。”她往念秋兜里塞了把水果:“路上吃,別让你娘看见了说你。”
走在回家的路上,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像个银盘子掛在天上。念秋躺在苏晚怀里,嘴里含著水果,眼睛慢慢闭上了,手里还攥著小石头送她的弹弓。建业推著自行车,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和车辙印叠在一起。苏晚忽然开口:“我娘给的钱,我想存起来,等念秋和月娥上学时用。”建业点点头:“好,听你的。”
远处传来狗叫声,村里的灯笼一盏盏亮了起来,像散落在地上的星星。念秋在梦里咂了咂嘴,大概是梦见姥姥煮的玉米了。苏晚摸了摸兜里的布包,硬硬的,带著娘的体温,心里暖融融的。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回娘家,娘也是这样往她兜里塞东西,不管日子多紧,总想著把最好的留给她。
进了村,远远就看见自家院里的灯笼亮著,红堂堂的,像颗跳动的心。月娥正站在院门口张望,看见她们回来,一下子冲了过来:“婶,念秋,你们可回来了!我给你们留了瓜,在灶台上放著呢。”傻柱也跟著出来,接过建业手里的麻袋:“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在那边住呢,灶房里温著饭,快进屋吃。”
院里的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