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的日头格外清亮,雪后初霽的天像块洗过的蓝布,连风都带著点暖意。苏晚推开门时,见建业正踩著梯子够房梁,手里攥著把长杆扫帚,扫帚梢缠著布条,是特意用来扫蛛网的。“今儿是扫尘的好日子,”他从梯子上探下头,额角渗著薄汗,“老辈说『腊月初九扫尘土,来年家里无灾苦』。”
灶房里,晓梅已经烧好了热水,正往大盆里倒,蒸汽腾腾地往上冒,熏得窗纸都泛了潮。“这硷面得多放些,”她往水里撒著白的硷面,搅出一圈圈白沫,“擦桌子擦柜子,能去油污。”念秋蹲在盆边,手里拿著块抹布学著擦板凳腿,抹布太小,够不著凳脚,急得直嚷嚷,逗得晓梅直笑。
张奶奶戴著顶旧毡帽,正用鸡毛掸子扫墙上的年画。去年的“五穀丰登”图积了层薄灰,掸子轻轻一扫,灰雾簌簌往下落,在阳光里划出细小的光尘。“这画还能留著,”她把年画捲起来放进柜里,“等贴新画时,底下垫一层,省得墙皮掉渣。”
傻柱扛著梯子从东厢房出来,梯子腿沾著层白灰。“里屋的房梁太脏了,”他把梯子架在堂屋正中,“我爬上去扫,你们在底下接著灰。”建业赶紧找了块旧布铺在地上:“慢点爬,別摔著。”傻柱“噔噔”往上爬,梯子晃了晃,嚇得念秋捂住眼睛:“傻柱哥小心!”
许朗在清理灶台,用铁片刮著灶膛里的烟垢,黑灰积了厚厚一层,刮下来能装小半簸箕。“这烟垢得年年清,”他用布擦著灶面,“不然烧火不旺,还费柴。”苏晚往灶膛里撒了把草木灰:“我娘说烟垢能肥田,开春撒在菜地里,菜长得旺。”
早饭吃的是剩的腊八粥,热透了盛在碗里,稠得能拉出丝。傻柱呼嚕呼嚕喝了两碗,抹了抹嘴就扛著扫帚往后院去:“我去扫鸡笼,那地方灰大,你们別沾手。”鸡笼里的芦鸡正蹲在草窝里下蛋,被他一嚇,扑腾著翅膀飞起来,溅了他一裤腿鸡粪,引得眾人笑个不停。
扫尘的活计最磨人,犄角旮旯都得顾及到。晓梅踩著板凳擦柜子顶,上面摆著个青瓷瓶,是前几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瓶身上的牡丹纹积了灰,擦乾净后,红的、绿的叶都鲜亮起来。“这瓶子插梅正好,”她把瓶子摆端正,“等过几天去山里折几枝,插著过年。”
建业在翻箱倒柜,把压在箱底的旧衣裳都找出来。有件蓝布褂子,袖口磨破了边,他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竹筐:“这布还结实,拆了能做鞋底。”许朗从箱角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双旧布鞋,鞋帮还完好,就是鞋底磨穿了:“这鞋帮能拆下来,重新纳个底还能穿。”
念秋拿著个小扫帚,在炕底下扫灰,扫出半簸箕瓜子壳和线头。“这里有只袜子!”她举著只红袜子喊,是去年冬天丟的,袜口还绣著小梅。张奶奶笑著接过来:“找著就好,补补还能穿。”
晌午的太阳爬到头顶,把院子晒得暖融融的。扫出来的灰尘装了满满两筐,建业和许朗抬著往村外倒,路过刘婶家门口时,见她家也在扫尘,俩小子正拿著鸡毛掸子追著打,鸡毛飞得满天都是。“刘婶,用不用帮忙?”建业笑著喊,刘婶从屋里探出头:“不用不用,你们忙你们的,我这俩皮猴,不添乱就不错了。”
回来时,两人扛了捆松枝,是李大叔给的,说烧火时扔几根,屋里能香好几天。“李大叔家的老婆子好多了,”建业把松枝靠在墙角,“还说要给咱做双布鞋,谢咱送的腊八粥。”许朗往灶里扔了根松枝,松脂遇热“噼啪”响,一股清冽的香漫开来:“这松枝比香还管用,闻著心里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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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简单,玉米糊糊就著醃萝卜,配著刚蒸的窝头。张奶奶掰了半个窝头泡在糊糊里,慢悠悠地说:“下午把被褥拆了洗,天好,晒两天就能干透。”苏晚点头:“我这就找大盆,把被里被面泡上。”晓梅找出针线筐:“被芯里的得弹弹,都板结了,不暖和。”
拆被褥是力气活,建业和许朗负责扯被线,被线缝得密,得一点点拆。“这被面还是结婚时做的,”张奶奶看著蓝底白的被面,“都洗得发白了,可布还结实著呢。”傻柱蹲在旁边帮忙拽线头,手指被针扎了下,血珠渗出来,他往嘴里一含就忘了疼:“我来弹,我劲儿大。”
被里被面泡在大盆里,用硷水搓,黑水顺著盆底往下淌。念秋也想帮忙,被晓梅拦著:“水太凉,你去给晒著的褥子翻个面,別晒糊了。”她顛顛地跑出去,踮著脚把褥子拽过来拽过去,阳光透过布面,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碎拼的画。
傻柱抱著被芯去院里弹,手里拿著根细竹竿,“砰砰”地捶打著,板结的渐渐鬆开,像朵朵白云。“这还挺好,”他边捶边说,“弹鬆了,比新的还暖和。”建业帮他把弹好的铺在褥子上,铺得匀匀的,边角都塞得实实的:“铺厚点,冬天炕再热也不怕烙著。”
日头偏西时,被里被面洗好了,晾在院里的绳子上,蓝的、白的、带的,在风里晃晃悠悠,像掛了串小旗子。“这被面得反过来晾,”晓梅扯了扯被角,“不然晒久了会褪色。”苏晚往绳上又搭了件袄:“顺便把这件也晒了,潮乎乎的,睡在身上不舒服。”
王奶奶挎著竹篮来了,里面是半袋黄豆。“我泡了点黄豆,”她把篮子往灶台上放,“明儿磨点豆腐,给你们送块来。”看见院里晾的被褥,她笑著说:“你们这日子过得真仔细,被面洗得比新的还亮。”张奶奶拉著她往炕头坐:“快歇歇,我给您沏碗红茶。”
喝著茶,王奶奶说起过年的事:“我那口子在世时,总说『二十七,杀公鸡』,你们家要不要备只鸡?我娘家侄子养著鸡,我去说一声,保准给留只肥的。”建业赶紧说:“不用麻烦,傻柱编了鸡笼,等开春咱自己养几只,想吃就杀。”王奶奶点头:“那也好,自己养的鸡,肉香。”
傍晚时,风有点凉了,晓梅把晾乾的被里被面收回来,摸著手感潮乎乎的:“明儿还得再晒一天。”张奶奶把弹好的铺在被里上,准备缝被子:“晚上我跟苏晚缝,你们年轻人眼神好,帮著穿针线。”
晚饭燉了野蘑菇,是前儿傻柱在山里捡的,晒乾了存著,泡发后燉在肉汤里,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念秋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喝,蘑菇滑溜溜的,总从筷子上跑掉,急得直跺脚。傻柱给她夹了一大块:“我餵你,慢点吃。”
夜里,灯影昏黄,张奶奶和苏晚在缝被子,针线穿过布面,“沙沙”的声儿和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这针脚得密点,”张奶奶捏著针说,“不然会滚成疙瘩。”晓梅坐在旁边纳鞋底,鞋底上的纹快纳完了,是朵盛开的梅:“这鞋底给王奶奶穿,她总说走路硌脚。”
建业和许朗在算过年的帐,铜钱在桌上摆成小堆。“年画买两张,鞭炮两掛,”建业扒拉著铜钱,“果得买三斤,有孩子来串门得给。”许朗往他手里塞了两个铜板:“我这还有点,给念秋买串葫芦,再买个小风车,她上次看见隔壁孩子玩,眼馋了好几天。”
傻柱躺在炕上,手里攥著根芦苇杆,在油灯下比划著名编筐的样,嘴里念念有词:“先编底,再编帮,收口要留个小提手……”念秋趴在他旁边,听著听著就睡著了,嘴角还沾著点蘑菇汤的油星。
窗外的月光透过雪层,在地上洒了层淡银,院里晾著的被褥轻轻晃,像谁在夜里摇著摇篮。屋里的烟火气渐渐淡了,只剩下针线声和呼吸声,还有满室的松香。离过年还有十五天,扫过的屋子亮堂了,晒过的被褥透著阳光味,连空气里都飘著股清爽的甜,像在说:日子清清爽爽,才能把年过得热热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