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腊月初,风雪紧,里外忙活盼年关
鸡叫三遍时,天还黑沉沉的,只有灶房的窗纸透出点微光,像雪地里嵌了块暖玉。苏晚披衣起来,刚推开门,冷风就顺著裤脚往上钻,冻得她打了个激灵。院墙上的积雪冻成了冰壳,檐角掛著的冰棱足有半尺长,像谁掛了串水晶帘子。“腊月初六了,”她往手心呵著气,踩著院里的冰碴子往灶房走,“该醃腊肉了,再晚些,肉就不经放了。”
灶膛里的火很快旺起来,映得铁锅泛出红光。苏晚把昨天从镇上割来的五肉倒进锅里,加了薑片和料酒焯水,肉香混著水汽漫出来,在屋里绕了个圈。“这肉得焯透了,不然有血沫子,醃出来发腥。”她用筷子翻著肉,听见里屋传来动静,知道是张奶奶醒了。
张奶奶扶著墙挪到灶房,手里攥著个布包,打开来是半包椒和一把粗盐。“这椒是去年晒的,味儿足,”她把调料倒进石臼里,“你把肉捞出来晾著,我来碾料。”石杵在石臼里“咚咚”响,椒和盐粒碾成了碎末,混著桂皮和八角的香,飘得满院都是。
建业和许朗扛著锄头从外面回来,肩头落著层新雪,是夜里又下了场小雪。“东头的井冻住了,”建业跺著脚上的冰,“我跟许朗凿了半天才弄开,担了两桶水回来,够今天用的。”许朗把锄头靠在墙角,冰碴子从锄头上掉下来,在地上积了一小堆:“井台上结了冰,我铺了些稻草,明儿去镇上买袋沙子,撒在上面更防滑。”
念秋裹著袄跑出来,看见灶台上晾著的五肉,踮著脚够了够,被晓梅一把拉住:“刚出锅的,烫!等醃好了,给你做腊肉炒饭。”她正往竹匾里摆刚蒸好的馒头,馒头暄软,顶上点著红点,是昨儿特意留的面肥发的。“今儿得蒸两锅,一锅留著自家吃,一锅给西头的王奶奶送去,她腿脚不利索,好几天没开火了。”
傻柱蹲在门槛上编筐,手里的芦苇杆冻得发硬,他哈著气搓了搓,继续往下编。“我昨儿编了个鸡笼,”他举起手里的半成品,笼底编得密不透风,“把鸡关进去,夜里就不怕黄鼠狼偷了。”建业凑过来看:“你这手艺越来越精了,等过了年,咱多编些筐子笼屉,去镇上摆摊,准能卖个好价钱。”傻柱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那我多攒点钱,给念秋买布做新衣裳。”
早饭吃的是玉米糊糊就著醃萝卜,配著刚出锅的馒头,热乎得能烫掉舌头。张奶奶掰了半个馒头,泡在糊糊里:“今儿得把腊肉醃上,再灌两掛香肠,晾在屋檐下,过了小年就能吃了。”她看向建业:“你去把那口粗陶缸刷出来,晾乾了好醃肉。许朗去剁点肉馅,灌香肠用,肥瘦得匀著来,三成肥七成瘦,吃著不腻。”
两人应声著起身,建业去后院翻粗陶缸,那缸是前几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肚大口小,醃东西最严实。他用热水里里外外刷了三遍,倒扣在太阳底下晒,冰碴子顺著缸壁往下淌,在地上积了滩水,很快又冻成了薄冰。许朗在灶房剁肉馅,菜刀在案板上“噔噔”响,肥肉剁得碎,瘦肉剁得细,混在一起泛著油光。“加点葱姜水,再放些酱油和料酒,”晓梅站在旁边指点,“別忘了放,提鲜。”
苏晚把焯好的五肉切成方块,用布擦乾水分,放进盆里。张奶奶把碾好的调料撒上去,用手反覆揉搓,直到每块肉都裹上料渣,“得揉透了,让味儿渗进肉里,”她边揉边说,“醃三天,每天翻一遍,再捞出来晾,晾得表皮发紧了,再掛起来。”念秋蹲在旁边看,小手也想伸进去抓,被张奶奶拍了下手背:“这料咸,不能碰,等肉好了,给你留块最肥的。”
日头爬到竹竿高时,风忽然紧了,卷著雪沫子往窗缝里钻,呜呜地像哭。建业把晾乾的陶缸搬进屋,苏晚和张奶奶合力把醃好的肉码进去,肉皮朝下,一层肉撒一层料,最后压上块乾净的石头。“这石头得压严实了,”张奶奶拍了拍缸沿,“別让肉漂起来,不然醃不透。”缸口用塑料布封了,再压上块木板,妥妥帖帖的。
灌香肠的活计最费力气,许朗把肠衣泡软了,套在漏斗上,晓梅往里面塞肉馅,傻柱在旁边帮忙扶著肠衣,时不时用针在肠衣上扎几个小孔,“放放气,不然煮的时候会爆。”灌好的香肠一节节系起来,掛在屋檐下的绳子上,红通通的像串灯笼,风一吹晃晃悠悠的。
晌午吃的是白菜燉粉条,里面臥了两个荷包蛋。傻柱吃得最快,一碗吃完又盛了第二碗,“这粉条滑溜,比镇上卖的好吃。”他嘴里塞得满满的,“下午我去捡点乾柴,雪天烧火费,得多备著。”建业点头:“我跟你一起去,顺便看看王奶奶家的柴火够不够,不够就给她送一捆。”
饭后雪没停,反而下得更密了,像漫天飞著白蛾子。建业和傻柱披著蓑衣出门,晓梅和苏晚坐在炕上纳鞋底,张奶奶给念秋讲故事,讲“年”的传说,说年是只怪兽,最怕红顏色和鞭炮声。“所以过年要贴红春联,放鞭炮,”张奶奶捏著念秋的小脸蛋,“还要穿新衣裳,图个吉利。”念秋似懂非懂地点头,指著墙上掛著的香肠:“那这个红的,年也怕吗?”引得眾人都笑了。
许朗在屋里翻找著什么,最后从木箱底翻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尺红布和一把剪刀。“前儿去镇上扯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著过年贴春联,剪几个窗,添点喜气。”晓梅眼睛一亮:“我会剪『福』字,苏晚你呢?”苏晚抿嘴笑:“我娘教过我剪喜鹊登梅,就是好多年没剪了,手生。”张奶奶接话:“我年轻时也爱剪,等雪停了,咱一起剪,贴满窗户,看著就热闹。”
建业和傻柱回来时,每人扛著一捆乾柴,蓑衣上积著厚厚的雪,像盖了层絮。“王奶奶家柴火够,就是水缸快见底了,我给她挑了两桶水。”建业拍著身上的雪,“她还塞给咱几个冻梨,说泡在冷水里化了吃,甜得很。”傻柱把柴垛码好,拍了拍手上的雪:“我在沟里捡了只野兔子,冻硬了,回来褪了毛,燉著吃准香。”
晓梅赶紧去烧水,准备褪兔毛。苏晚找出个大盆,把冻梨放进去,倒上冷水。“这冻梨得用冷水化,”她解释道,“用热水化,皮会发黑,还不甜。”念秋趴在盆边看,看著冻梨在水里慢慢变软,表皮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傍晚时,雪终於小了,天边裂开道缝,透出点昏黄的光。许朗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柴火“咔嚓”断开,溅起的雪沫子落在他脸上,他也不擦,只顾著埋头干活。建业在屋里翻出年画,是去年剩下的,上面印著胖娃娃抱鲤鱼,还有“五穀丰登”的字样。“这画还能贴,”他用抹布擦著画框上的灰,“等扫了房,就贴上,看著喜庆。”
晚饭燉了野兔肉,放了些萝卜和土豆,肉香得能把人魂勾走。念秋啃著兔腿,小嘴巴油乎乎的,含糊地说:“香……比猪肉香。”傻柱给她夹了块萝卜:“萝卜解腻,多吃点。”张奶奶喝著兔肉汤,慢悠悠地说:“过了腊八就是年,等腊八那天,咱煮腊八粥,放红豆、绿豆、生、栗子,再放把糯米,稠稠的,喝著暖和。”
夜里,风又起了,颳得窗纸“哗哗”响。张奶奶坐在灯下缝裤,裤是给建业做的,用的是厚布,里面絮著新,针脚密得像鱼鳞。“这裤得做得肥点,里面能套秋裤,”她比划著名,“冬天冷,得多穿点,別冻著膝盖。”晓梅和苏晚在剪窗,红布在她们手里转著,剪刀“咔嚓”响,很快剪出个“福”字,还带著边。
念秋趴在炕上,手里拿著块红布,也学著剪,结果剪了个歪歪扭扭的形状,自己却得意地举起来:“像小太阳!”傻柱凑过来看,连连点头:“像!比苏晚姐剪的还好看。”逗得念秋咯咯直笑,笑声像银铃,在屋里荡来荡去。
建业和许朗坐在炕头,算著过年的开销。“得买两掛鞭炮,三十晚上放,”建业扒拉著手指头,“再买几斤果,招待串门的孩子。给奶奶扯块黑布,做件新袄,她那件太旧了。”许朗接话:“我去供销社问问,有没有新到的毛线,给念秋织顶帽子,再织副手套。”傻柱在旁边听著,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块钱,“这是我卖筐子攒的,也添上。”建业推回去:“你的钱自己留著,想买啥就买啥。”傻柱急了:“我啥也不买,给念秋买吃!”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像在给这夜哼著小曲。屋里的灯亮堂堂的,映著满桌的针线、年画和剪刀,还有一家人的笑脸。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可这盼年的心思早就生了根,像屋檐下的香肠,一天天透著香,让人心里热乎乎的。风雪再紧,也挡不住日子往热闹里过,毕竟,年关越近,日子就越有奔头,就像那醃在缸里的腊肉,捂著捂著,就捂出了满噹噹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