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天,院里的桃树开得正盛,粉嘟嘟的堆在枝椏上,风一吹就落英繽纷,像下了场香雪。许朗正踩著梯子往葡萄架上缠红绸,绸子是秦淮茹给的,说办喜事就得图个红火。傻柱在底下举著竹竿帮忙,嘴里哼著跑调的《东方红》:“左点,再左点!对对,就这位置,看著就喜庆!”
苏晚穿著件红底碎的新衣裳,正被大妈们围著梳头。张大妈给她插了支银簪子,是苏晚娘托人带来的,簪头刻著缠枝莲;李婶往她鬢角別了朵绒布,说“新娘子就得戴”。苏晚的脸比桃还红,指尖绞著衣角笑:“就是领个证,不用这么麻烦。”
“咋不麻烦?”二大爷背著手在院里转悠,新做的中山装熨得笔挺,“咱院头一个办喜事的,得办得风风光光!我已经跟胡同口的饭馆订了桌,红烧肉、四喜丸子,一样不能少!”三大爷捧著个锦盒进来,里面是对玉鐲子,绿莹莹的:“这是我年轻时给你三大妈买的,现在传给苏老师,算咱院的心意。”
周明扛著副新做的木床进来,床架上雕著喜鹊登枝,漆得鋥亮。“俺们村最好的木匠做的,结实著呢。”他擦了把汗,往许朗手里塞了个布包,“这是俺媳妇绣的鸳鸯枕套,祝你们早生贵子。”布包里的枕套针脚细密,鸳鸯的羽毛根根分明,惹得大伙直夸“手巧”。
下午去民政局领证,许朗特意借了辆自行车,让苏晚坐在后座。红绸子系在车把上,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条欢快的红鲤鱼。路过胡同口的杂货铺,老板笑著往苏晚手里塞了把喜:“沾沾喜气!”苏晚的手指绞著车后座的布,指尖碰著许朗的腰,像有小电流窜过。
领证回来,院里已经摆开了酒席。傻柱的红烧肉油光鋥亮,颤巍巍地在盘子里晃;周明带来的腊味拼盘透著烟燻香,腊鸭腊鱼码得整整齐齐;秦淮茹蒸的八宝饭上铺著蜜枣,甜香漫了满院。苏晚娘特意从老家赶来,穿著件藏青的斜襟布衫,往新人碗里各夹了块排骨:“吃了这块肉,以后日子红红火火。”
酒过三巡,二大爷非要闹著让新人“咬苹果”。傻柱举著个红苹果站在中间,许朗和苏晚凑过去咬,刚要碰到,苹果突然被抽走,两人的额头撞在一块儿,“咚”的一声,引得全院人笑出眼泪。三大爷摸著鬍子说:“这叫『碰头喜』,好兆头!”
夜里收拾碗筷时,秦淮茹发现苏晚的枕头底下压著张纸条,是许朗写的:“往后有我,不用怕。”字跡还是有些拙,却透著股子认真劲儿。她悄悄把纸条塞回去,转身见傻柱正往许朗屋里搬煤,嘴里嘟囔:“炕烧热点,別冻著新娘子。”
婚后的日子像院里的井水,平淡却透著甜。许朗每天早上送苏晚去学校,傍晚去接她,两人並肩走在胡同里,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苏晚把扫盲班的课本重新整理了一遍,用不同顏色的笔標註重难点;许朗则在院里开闢了块小菜地,种上苏大伯给的生种子,还有些青菜,浇水施肥样样上心。
入夏时,苏晚总觉得累,吃不下饭,闻到油烟味就犯噁心。苏晚娘一看就乐了:“这是有了!”拉著她去医院检查,果然怀了身孕。消息传回院里,比过年还热闹。傻柱天天往许朗家送鸡汤,说“得给苏老师补补”;秦淮茹把棒梗穿小的虎头鞋找出来,说“洗乾净还能穿”;三大爷翻出本老医书,天天研究“孕妇该吃啥”。
许朗更是紧张得不行,不让苏晚沾一点重活,扫盲班的桌椅坏了,他半夜悄悄修好;苏晚说想吃酸杏,他跑遍三条胡同才找到;夜里苏晚腿抽筋,他就坐起来给她揉腿,揉著揉著自己先困得打盹,被苏晚轻轻推醒时,还迷迷糊糊问“好点没”。
秋天的时候,苏晚的肚子已经显怀了,走路像揣了个小西瓜。许朗给她做了个小马扎,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怕她累著。院里的生熟了,周明帮著刨出来,饱满的生果裹著泥,像群胖娃娃。苏晚坐在小马扎上剥生,许朗蹲在旁边给她递水,阳光透过葡萄叶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给孩子起个啥名?”苏晚把剥好的生仁放进布兜里,“要是男孩,就叫『望春』吧,盼著春天来;要是女孩,就叫『念秋』,记著这收穫的日子。”许朗点头:“都好,你起的都好。”他摸著苏晚的肚子,突然感觉到轻轻一动,像有小鱼在里面吐泡泡,嚇得他赶紧缩回手,惹得苏晚直笑。
冬至那天,北风颳得紧,院里的水缸结了层厚冰。苏晚突然肚子疼,许朗慌得手忙脚乱,还是秦淮茹镇定,让傻柱去叫三轮车,她在家收拾待產包。三大爷背著药篓在门口等著,说“万一有啥急用”;二大爷则跑前跑后,指挥著把苏晚扶上车,嘴里念叨“慢点慢点”。
產房外的走廊冷颼颼的,许朗攥著衣角来回踱步,手心全是汗。傻柱买来的包子凉了也没吃,耳朵贴在门缝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哇”的一声啼哭,响亮得像小喇叭,许朗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护士抱著孩子出来,笑著说:“是个大胖小子,七斤六两!”许朗凑过去看,小傢伙皱著眉头,闭著眼睛哭,小手攥得紧紧的。他想碰又不敢碰,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苏晚被推出来时,脸色还有点白,见了许朗就笑:“像你,皱著眉头。”许朗握住她的手,指尖抖得厉害:“你辛苦了,都怪我……”话没说完就被苏晚打断:“说啥呢,快给孩子起个小名。”
“叫『小生』吧。”许朗看著窗外飘起的雪,“秋天种的生,冬天收穫了他,多好。”苏晚点点头,眼里的光比雪还亮。
回到院里时,红灯笼已经掛起来了,红绸子在风里飘。傻柱燉的鸡汤冒著热气,秦淮茹缝的虎头鞋摆在床头,三大爷送的长命锁掛在孩子脖子上,叮噹作响。二大爷抱著“小生”,笑得合不拢嘴:“看这小子,哭声这么亮,將来准有出息!”
夜里,许朗坐在床边,看著苏晚和“小生”睡得香甜。窗外的雪还在下,盖住了青石板,盖住了葡萄架,却盖不住屋里的暖。他想起开春的桃,夏天的蝉鸣,秋天的生,冬天的炉火,想起苏晚低头笑时的梨涡,想起“小生”攥紧的小手,突然明白,所谓的家,就是这样——有牵掛的人,有暖著的炕,有说不完的话,还有这一年年,长在时光里的甜。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桌上的红绸子,像在轻轻哼著首关於团圆的歌。许朗把被子往苏晚身上掖了掖,低头在“小生”额头上亲了一下,心里的暖,像刚燉好的鸡汤,慢慢漫开来,漫过了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