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灯笼还在檐下晃悠,胡同里就飘起了卖球的吆喝声。许朗刚把扫盲班的窗纸换了新的,就见傻柱扛著捆细竹竿进来,竹梢上还沾著点青黄的芽苞,在风里轻轻打著颤。
“许朗兄弟,搭把手!”傻柱把竹竿往院角一靠,手心搓得发红,“我从后山上砍的,开春能搭葡萄架,秦姐说她娘家给了棵葡萄秧,等暖了就栽上。”他鼻尖沾著点泥,像是刚从地里回来,“对了,三大爷让我问你,那片药圃啥时候翻土?他把菜籽都备好了,用红布包著,说这样能保出苗。”
许朗刚应了声,就见秦淮茹抱著孩子站在廊下,手里攥著把刚抽芽的柳树枝,嫩黄的芽苞裹在褐绿的皮里,像藏著星星。“东旭说今儿是『打春』,插柳能辟邪。”她把柳枝往各家门口的门环上掛,指尖蹭到树皮的绒毛,痒得直缩手,“许朗兄弟,你看这芽儿多精神,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冒绿了。”
周明扛著个木犁进来时,林晚秋正蹲在院里拾掇菜种,竹簸箕里摊著菠菜籽、香菜籽,还有些圆滚滚的萝卜籽,在阳光下闪著油亮的光。“俺们老家说,打春后得翻地,土气通了,种子才肯长。”周明把犁往石桌上放,犁头的铁刃在光下泛著冷光,“我昨儿去后山坡看了,雪化得差不多了,能开片新地种杂粮。”他怀里还揣著个布包,里面是些晒乾的豆角籽,是去年特意留的种,“给你留点,这品种结得多,嫩的时候能炒,老了能醃咸菜。”
三大爷背著药篓颤巍巍地从外面回来,篓里装著些刚挖的薺菜,绿油油的带著泥土,还有几株冒芽的蒲公英,锯齿似的叶子裹著层白绒。“这薺菜包饺子最香,败火。”老人往许朗手里塞了把,指尖的泥蹭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我还挖了点地黄,你看这根,黄澄澄的,能入药,也能熬。”他说著,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记著草药名,“你教我的字,我都写上了,就是『蒲公英』总写不对,草字头总少一撇。”
二大爷拎著个鸟笼从东屋出来,笼里的画眉正“啾啾”地叫,声音脆得像冰凌相碰。“我那小子托人捎的,说开春听鸟叫能顺气。”他把鸟笼掛在老槐树上,笼衣一掀,阳光落在画眉油亮的羽毛上,闪著青紫色的光,“对了,街道说要办个农具改良班,让你去讲课,你懂草药,也懂木工,最合適不过。”
晌午的日头晒得人暖融融的,墙根的积雪化成细水流进砖缝,把青砖泡得发乌。傻柱娘坐在小马扎上,正给孩子们缝风箏,竹骨扎成蝴蝶的形状,蒙著层半透明的绵纸,上面用胭脂点了些小红点,像撒了把桃。“等刮春风了,就能放了。”老太太眯著眼睛穿线,线头在光下晃悠,“许朗兄弟,你小时候放过风箏不?我娘家那边,开春都放『沙燕』,翅膀上画著鱼鳞纹,飞得可高了。”
许朗刚帮著周明把药圃的地翻了,土块里还冻著些碎冰碴,捏在手里凉津津的,却透著股腥甜的土气。“这土好,黑油油的。”周明用手捻了捻土,“俺们老家说,这样的土能养人,种啥长啥。”林晚秋往土里撒了把草木灰,是去年烧的秸秆灰,“这能壮苗,比化肥管用。”
王二柱抱著摞课本从扫盲班出来,脸上沾著点墨汁,像只脸猫。“许大哥,这『春』字我总写不好,日字框总写成圆的。”他把本子递过来,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著认真,“俺们村的人托我问,能不能给捎点菜种,他们那儿开春晚,想买都买不著。”许朗笑著点头,从周明给的豆角籽里分了半袋给他,“这个耐活,让他们先泡在温水里,出芽了再种。”
棒梗举著个刚糊好的风箏跑过来,竹骨是用筷子削的,蒙著张旧报纸,上面用墨笔涂了个大太阳,圆滚滚的像块烧饼。“许叔叔,你看我的『太阳风箏』!”他跑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风箏线缠在槐树枝上,扯得报纸“哗啦”响,“快来帮我!它要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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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柱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却还是踩著凳子爬上树,把风箏线解下来。“你这哪是太阳,分明是个烙糊的饼。”他把风箏往棒梗手里塞,“得画得轻点,风才能托起来。”秦淮茹站在门口看著,手里端著盆刚洗好的衣裳,水珠顺著蓝布衫的衣角往下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水痕,“棒梗,別疯跑了,回来吃薺菜饺子。”
下午的风渐渐暖了,带著点胡同里煤烟和柴火的混合味,吹得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许朗坐在药圃边,教王二柱认草药,地黄的块根在土里埋著,只露出紫红色的芽,像支支小蜡烛;紫苏的种子刚发芽,两片子叶圆圆的,像只对小耳朵。“这紫苏能治风寒,还能当调料,燉鱼时放几片,香得很。”许朗掐了片叶子让他闻,清苦的香混著泥土的腥气,在风里散开。
三大爷蹲在旁边,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蒲公英培土,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它。“我那口子说,这蒲公英浑身是宝,叶子能吃,根能入药,种子能当小伞玩。”老人的手抖得厉害,却培得格外仔细,“等结了种子,让孩子们吹著玩,也算给院里添点乐子。”
二大爷搬来张桌子,在院里写农具改良的讲义,墨汁在纸上晕开,把“锄头”写成了“助头”,自己看了也笑:“老了老了,笔都不听使唤了。”他往砚台里滴了点清水,用墨锭慢慢磨著,“你小时候学写字,是不是也总写错?我那小子小时候把『军』字写成『车』,被我揍了一顿,现在倒成了部队里的文书。”
傻柱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旧自行车胎,正蹲在地上用剪刀剪,要给孩子们做弹弓。“这玩意儿弹力好,打鸟准得很。”他举著剪好的橡皮圈往树枝上试,“啪”的一声弹回来,正好打在自己额头上,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秦淮茹在旁边纳鞋底,线绳穿过厚厚的布底,发出“嗤”的轻响,“你就教孩子们这些,等会儿打碎了玻璃,看二大爷不罚你扫院。”
傍晚时,天上飘起了淡淡的雨丝,细得像蚕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许朗刚把药圃的种子撒完,就见傻柱娘端著碗薺菜饺子过来,热气腾腾的,里面还臥了个荷包蛋,黄澄澄的像轮小太阳。“快趁热吃,打春吃蛋,一年不疼。”老太太的裹脚布沾了泥,在地上踩出小小的脚印,“我给你留了碗醋,蘸著吃解腻。”
雨丝越来越密,把院里的灯笼打湿了,红得越发深沉,像块浸了水的玛瑙。各家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烟,混著雨气在低空盘旋,带著饭菜的香。周明家飘出玉米粥的甜,傻柱家是燉肉的香,秦淮茹家则是饺子的面香,缠在一块,像条暖暖的围巾,把整个四合院裹了起来。
许朗坐在屋里,听著窗外的雨声和远处的鞭炮声——还有人家在过元宵节,偶尔放串小炮。王二柱在灯下抄讲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桑叶。“许大哥,俺们村要是也有个扫盲班就好了。”他抬头时,眼里闪著光,“等我学会了,就回去教他们,让娃娃们都能认字,能算帐,能看懂药书。”
许朗笑著点头,给他倒了杯热水:“会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窗外的雨敲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外面轻声说话。他想起白天药圃里埋下的种子,想起槐树枝上抽出的芽苞,想起孩子们手里的风箏,突然觉得这春风里藏著的,都是盼头,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有雨有光,就没有长不出来的希望。
夜里躺在床上,听著雨声渐渐歇了,檐下的灯笼还在滴著水,“嘀嗒嘀嗒”的,像在数著春天的脚步。许朗摸了摸枕边的讲义,上面的“农具”两个字写得工工整整,是王二柱抄的,虽然还有点歪,却比刚来时长进多了。
明天该去街道说讲课的事,该给药圃搭个小篱笆,免得被孩子们踩了,该教王二柱写“希望”两个字,他说想把这两个字写在俺们村的墙上。许朗嘴角带著笑,在满院的湿润里,听见了草芽顶破泥土的声音,轻轻的,却格外有力量,像要把整个冬天积攒的力气,都用在这春天里,长出新的枝芽,开出新的。
窗外的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把湿漉漉的院子照得像蒙了层纱,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悠,像在伸著懒腰。许朗知道,这春风初渡的日子,院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这循环的四季,春有萌芽,夏有生长,秋有收穫,冬有蕴藏,一年年走下去,总有新的暖意,新的希望,藏在这普普通通的四合院里,等著被日子酿成最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