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的清晨,雪终於歇了,天却阴得厉害,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房檐上,倒让院里的红灯笼显得格外鲜亮。许朗刚把扫盲班的门板卸下来擦乾净,就见傻柱扛著个大猪头从外面进来,油乎乎的油纸包著,在雪地上拖出道黑印。
“许朗兄弟,搭把手!”傻柱把猪头往院里的石桌上放,累得直喘,鼻尖上的汗珠子刚冒出来就冻成了霜,“这可是我托食堂大师傅留的,二十斤重,够全院人啃两天的!”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椒、八角和桂皮,都是攒了半月的料,“我娘说,卤猪头得用老汤,我昨儿半夜就起了火。”
许朗刚帮著把猪头抬进厨房,秦淮茹抱著个大盆出来,盆里是刚剁好的肉馅,肥瘦相间,还冒著热气。“东旭去供销社换酱油了,我先把饺子馅调出来。”她往馅里撒了把切碎的韭菜,绿色的碎末混在肉馅里,像撒了把春天的草籽,“许朗兄弟,你爱吃素馅还是肉馅?我多和点面。”
周明扛著捆芝麻杆进来时,林晚秋正蹲在院里择菜,手里的菠菜沾著冰碴子,翠绿得发亮。“俺们老家说,除夕踩芝麻杆,岁岁平安。”周明把芝麻杆铺在院里的石板路上,踩上去咔嚓作响,“晚上守岁时,让孩子们在上面跑,听著就喜庆。”他怀里还揣著个布包,里面是几块红,是特意给熬稀准备的,“等会儿教孩子们吹人,像你教我们认字那样,一点点来。”
三大爷背著个竹篓颤巍巍地从外面回来,篓里装著些松针和柏枝,还有几支含苞的腊梅。“把这个插在供桌上,驱邪又好闻。”老人往各家门口的春联旁插柏枝,手指冻得发紫,却笑得满脸褶子,“我那口子蒸了枣饃,像小刺蝟似的,给孩子们当玩物。”他说著,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本泛黄的线装书,“这是我年轻时买的《灶王爷传说》,晚上给孩子们讲故事听。”
二大爷穿著件新做的蓝布褂子,正站在院里指挥棒梗贴门神。门神是许朗写的,秦琼和尉迟恭的画像虽然简单,却透著股英气。“贴得高点!再往左点!”二大爷举著菸袋桿比划,烟锅里的火星在冷空气中明明灭灭,“我那小子从部队寄了两掛鞭炮,三十晚上放,保准震得全院都精神。”
晌午的太阳总算从云缝里露了脸,淡淡的金光洒在雪地上,把红灯笼的影子拉得老长。傻柱娘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正给猪头拔毛,镊子夹著猪毛,一根根往火盆里扔,火苗“噼啪”地舔著,冒出股焦糊味。“许朗兄弟,你帮我看看这老汤够不够?”老太太指著灶台边的瓦罐,里面的汤黑得像墨,却飘著勾人的肉香,“这可是我攒了十年的老汤,每年除夕都添新料。”
许朗刚尝了口老汤,就见东旭提著个酱油瓶回来,瓶身上还沾著点雪。“供销社的酱油卖完了,我跑了三家才换到。”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秦姐,我买了包水果,给孩子们当压岁钱。”他手里的纸在阳光下闪著光,像片小小的彩虹。
孩子们早就按捺不住,棒梗举著个自製的小灯笼在院里转圈,灯笼上贴著他自己剪的窗,歪歪扭扭的却透著认真。小宝攥著林晚秋给的芝麻,吃得满嘴黏糊糊,手里还捏著半截,要分给秦淮茹怀里的小妹妹。傻柱家的小黑狗也跟著凑热闹,叼著个枣饃在芝麻杆上打滚,把饃上的红豆馅蹭了满身。
一大爷拄著拐杖站在廊下,看著院里忙碌的景象,浑浊的眼睛里闪著泪光。他手里拿著个布包,里面是件半旧的袄,是他老伴生前做的,针脚密得像蜘蛛网。“把这个给收破烂的老汉送去吧,天太冷了。”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袄上还留著淡淡的樟脑香,“过年了,总得让人家穿件暖和衣裳。”
许朗刚把袄送出去,就见傻柱举著个大铁锅往院里跑,锅里的猪头卤得油光鋥亮,颤巍巍的像块红玛瑙。“出锅咯!”傻柱的嗓门震得房檐上的雪都簌簌往下掉,他把铁锅往石桌上放,用筷子戳了戳猪皮,软得能插进半根筷子,“快来尝尝!我娘说这火候正好,入口就化!”
全院人围著石桌,你一块我一块地尝著,猪皮的糯、瘦肉的香混著老汤的醇厚,在嘴里慢慢散开。傻柱娘给每个人碗里都舀了勺滷汁,说拌麵条吃最香。秦淮茹往许朗碗里夹了块猪耳,脆生生的带著点嚼劲:“多吃点,晚上守岁耗精力。”
下午的时光过得飞快,周明教孩子们吹人,熬得金黄的稀在铜锅里冒著泡,甜香漫了满院。他捏著稀搓成条,在手里转著圈,转眼间就变成只小老鼠,尾巴翘得老高。“你看,这样一拉,耳朵就出来了。”周明的手指沾著稀,亮晶晶的像戴了层银戒指,小宝看得眼睛都直了,非要自己试试,结果把稀捏成了团糊糊,却笑得直不起腰。
三大爷在扫盲班的屋里教孩子们剪窗,红纸在他手里转著圈,剪刀咔嚓咔嚓响,不一会儿就剪出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还带著纹。“剪的时候得留著这根线,不然就散了。”老人的手抖得厉害,却剪得格外仔细,“就像咱院里的人,看著各过各的,其实都连著呢。”
二大爷搬来张八仙桌,摆在院当心,上面铺著块红布,放著香炉、烛台和供品。傻柱娘端来碗刚蒸好的枣饃,饃上点著红点,像个胖娃娃。“给灶王爷摆上,保佑来年五穀丰登。”老太太对著供桌拜了拜,又往孩子们手里塞枣饃,“吃了这个,来年甜甜蜜蜜。”
天黑得早,刚过酉时,院里就亮起了灯笼,红的、黄的、绿的,掛了满满一院,把雪照得像铺了层红绒毯。傻柱点燃了院里的篝火,松木枝在火里噼啪作响,冒出股清香味。全院人围著篝火坐,怀里揣著暖手炉,听三大爷讲灶王爷的故事。
“灶王爷腊月二十三上天,要把这家人的善恶都稟报给玉皇大帝。”三大爷的声音带著点沙哑,却格外有穿透力,“所以咱得给他摆瓜,粘住他的嘴,让他多说好听的。”棒梗听得入了迷,嘴里的块化了都不知道,顺著嘴角往下淌,像条小小的河。
亥时刚过,二大爷搬出鞭炮,掛在老槐树上。“我来点火!”棒梗举著根香,跑得飞快,香头的火星在黑暗中划出道红线。傻柱赶紧拦住他:“慢点!等我数到三再点!”全院人都捂住了耳朵,眼睛盯著那串红红的鞭炮,像盯著串会响的红玛瑙。
“一——二——三!”
棒梗手一抖,香头碰到了引信,“嗤”的一声,火星窜了起来,接著就是“噼里啪啦”的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红纸屑像下雨似的落下来,沾在每个人的头上、肩上,像戴了朵小红。孩子们嚇得往大人怀里钻,却又忍不住探出头看,眼睛亮得像星星。
鞭炮声刚停,傻柱娘就端来热腾腾的饺子,白胖的饺子在碗里冒著热气,里面包著硬幣和块。“吃到硬幣的来年发財,吃到块的来年甜蜜。”老太太的声音裹在白气里,暖暖的,“快吃快吃,刚出锅的。”
许朗咬了口饺子,“咯嘣”一声,咬到了块硬幣,全院人都笑著起鬨:“许朗兄弟要发財啦!”他刚把硬幣掏出来,就见秦淮茹红著脸吐出来块,纸在火光中闪著光,是块水果。东旭在旁边笑著说:“看来咱院明年又甜又有財。”
守岁的时光在说笑中慢慢溜走,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周明添了些松枝,火苗又窜了起来,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一大爷给孩子们讲他年轻时的事,说他当学徒那年,师傅给了他块压岁钱,是枚银元,他一直留到现在。“那银元现在还在我枕头底下,不是图它值钱,是图个念想。”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带著股暖意,“你们呀,要好好过日子,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快到子时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细细的雪粒落在灯笼上,发出沙沙的响。许朗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是从篝火里埋著的,烫得人直哈气,甜香却顺著喉咙往心里钻。“我娘说,守岁时吃红薯,来年日子红红火火。”他看著院里的红灯笼在雪中晃动,像群跳动的小火苗,心里突然觉得踏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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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钟声敲响时,全院人都站起来,对著彼此拱手拜年。“新年好!”“身体健康!”“孩子们长高高!”祝福声混著雪的簌簌声,在院里久久迴荡。傻柱举起酒瓶,给每个人都倒了点酒:“喝了这杯酒,来年啥都有!”酒液在杯里晃著,映著灯笼的红光,像杯流动的胭脂。
许朗喝著酒,看著满院的笑脸,突然明白,这除夕的守岁,守的不只是时间,更是这份凑在一块的暖。就像这院里的灯笼,单独看並不亮,聚在一块,却能把整个黑夜都照亮;就像这桌上的饺子,单独吃只是块面,凑在一块,却成了最香的团圆。
后半夜,孩子们都睡著了,依偎在大人怀里,像群疲倦的小猫。篝火渐渐变成了炭火,红通通的,散发著暖暖的光。大人们还在低声说著话,说去年的收成,说明年的打算,说院里的趣事,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这寧静的夜。
许朗靠在门框上,看著雪地里的红灯笼,看著炭火边的笑脸,看著孩子们熟睡的脸庞,突然觉得这冬天一点都不冷了。这些藏在岁月里的暖,像炭火一样,烧得旺旺的,把整个四合院都焐得暖暖的,等著开春的风一吹,就会抽出新的绿芽,开出新的。
天快亮时,雪停了,东方露出点鱼肚白,把灯笼的红光衬得格外柔和。许朗帮著收拾东西,见傻柱娘正把剩下的饺子往饭盒里装:“给收破烂的老汉送去,他肯定还没吃饭。”老太太的手冻得通红,却包得格外仔细,“过年了,总得让人家吃口热乎的。”
许朗接过饭盒,往院里走时,踩在芝麻杆上,咔嚓咔嚓的响,像在数著新一年的日子。他看著东方的鱼肚白渐渐变成橘红色,知道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像院里那棵老槐树,看似枯寂,却在枝椏里藏著满满的春信,等著东风一吹,就会抽出满枝的绿。
他突然想起三大爷说的话,咱院里的人,看著各过各的,其实都连著呢。就像这除夕的守岁,你添块柴,我加把火,凑在一块,就成了最暖的年。许朗嘴角带著笑,往收破烂老汉家走去,饭盒里的饺子还热乎著,像揣著颗暖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