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掛在草叶上时,张昊已经背著弓箭、提著柴刀进了山。自打那晚跟爷爷谈过之后,他心里就搁下了这事。村里的饥荒比他想的更重,前几天去村头打水,撞见张老五家的小子蹲在墙角啃树皮,那孩子才六岁,脸瘦得只剩巴掌大,眼睛却亮得嚇人,看得他心里发堵。
打猎成了他收集粮食的第一道门路。深山里的野物比山下多,他也不贪多,每天天不亮就进山,太阳升到头顶就往回赶,总能带著点收穫——有时是两只野兔,有时是几只野鸡,运气好还能套住狍子。这些野味他从不出售,要么当场处理乾净,分给村里最困难的几户;要么就带回自家,跟娘一起熏成肉乾,攒多了再交给二大爷,让他按户头悄悄分下去。
“昊儿,你这天天进山,可得当心点。”二大爷接过他递来的两只熏野兔,眉头皱著,“昨儿听后山的猎户说,瞧见熊瞎子的脚印了。”
“没事,我心里有数。”张昊拍了拍身上的土,额头上还带著汗,“我不往太里面去,就在外围转。再说,我这身手,真遇上了也能跑。”
二大爷知道他性子犟,嘆了口气:“分的时候我会留意,就说是你打回来给大伙改善伙食的,绝不多说別的。”
“谢二大爷。”
光靠打猎远远不够。村里上百口人,一天消耗的粮食是个不小的数,野味只能解解馋,填不饱肚子。张昊心里清楚,得想办法弄到正经的粮食——米、面、玉米面,哪怕是红薯干也行。
这就不得不提黑市了。
离村子三十里外的李家镇有个黑市,藏在镇东头的废弃油坊里,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开门,还得有熟人带路才能进去。张昊托二大爷找了个常去黑市的货郎,塞了两斤野猪肉,才换来了门路。
第一次去黑市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张昊揣著攒了半个月的工资和几张省下来的布票,跟著货郎钻进了油坊。里面光线昏暗,瀰漫著一股油味和霉味,十几个黑影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得像狼。
“规矩都懂?”货郎压低声音提醒他,“少说话,多观察,交易完赶紧走,別逗留。”
张昊点点头,眼睛快速扫过四周。墙角堆著些麻袋,隱约能看出是粮食;几个穿著破烂的汉子在討价还价,手里捏著皱巴巴的钱票;还有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腰间別著把短刀,眼神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像是黑市的看守。
他没敢直奔粮食摊,先在旁边转悠了一圈。看到有人用一件旧袄换了半袋红薯干,有人用银鐲子换了两斤玉米面,交易的价格高得离谱,几乎是市价的五倍。
“要啥?”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昊回头,见是个独眼龙,正盯著他手里的布票。
“有玉米面吗?”张昊压低声音。
独眼龙往旁边的麻袋努了努嘴:“有,要多少?这可是正经的陈粮,没掺沙子。”
“能换多少?”张昊掏出两张一张的布票。在黑市,布票比钱还管用。
独眼龙掂量了一下,伸出三个手指:“三十斤,不二价。”
张昊心里一沉,这价格比他想的还黑。但他没討价还价,点了点头:“成交。”
独眼龙动作麻利地称了三十斤玉米面,用粗布包好递给张昊。张昊接过沉甸甸的布包,能感觉到里面的颗粒感,心里踏实了些。他没多留,跟著货郎匆匆离开了油坊。
走出镇子,天已经下起了小雨。张昊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生怕淋湿了。雨点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他却不觉得冷,反而心里热乎乎的——这三十斤玉米面,至少能让村里几户人家多撑几天。
从那以后,张昊成了黑市的常客。每次去都换些不一样的粮食,有时是小米,有时是高粱米,偶尔还能碰到红薯干,他总是儘量多换点。钱和票不够了,他就把打猎攒下的皮毛拿去换,甚至把自己的一块旧手錶也当了——那是他刚进厂时买的,现在为了粮食,也顾不上心疼了。
除了打猎和黑市,他还琢磨著別的法子。他听说邻村有户人家种了几亩山药,秋收时藏了不少,就特地跑了趟邻村,软磨硬泡,用两只肥野鸡换了一筐山药。他还托工友留意,看有没有工厂处理的过期口粮,哪怕是有点霉味的,洗洗晒晒也能吃,工友们知道他是为了乡亲,也乐意帮忙,偶尔会偷偷给他捎点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昊瘦了不少,眼窝都陷了下去,手上添了不少新伤——有打猎时被树枝划的,有黑市上被人推搡撞的。但他从没喊过累,每次把粮食交给二大爷,看著二大爷眼里的感激,听著村里隱约传来的、比以前响亮些的咳嗽声,他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这天傍晚,张昊刚从山里回来,背著半只狍子,还没进门,就看见张老五蹲在他家院墙外,手里攥著个布包,见他回来,赶紧站起来,脸涨得通红。
“昊……昊儿兄弟。”王老五搓著手,显得很侷促,“俺……俺给你送点东西。”
张昊愣了一下:“张大哥,这是干啥?”
“俺家小子……吃了你给的肉乾,还有玉米面,现在能跑能跳了。”王老五把布包往他手里塞,“这是俺婆娘连夜绣的鞋垫,不值啥钱,你別嫌弃。”
张昊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双粗布鞋垫,上面绣著简单的纹,针脚密密的,能看出绣得很用心。他心里一暖,把鞋垫递迴去:“张大哥,这我不能要。都是一个村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你必须拿著!”张老五急了,眼圈都红了,“你为了大伙,天天进山冒险,还去那黑市……俺们都知道。这点东西不算啥,是俺们的心意。”
正说著,旁边又过来几个村民,手里都拿著东西,有个大娘端著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有个大叔扛著一捆劈好的柴火,还有个小姑娘捧著一把刚摘的野菊。
“昊儿,尝尝大娘熬的粥,放了点红。”
“昊儿,这柴火你先用著,我再去劈点。”
张昊看著眼前的乡亲,手里捧著那两双鞋垫,鼻子突然有点酸。他做这些,从没想著要回报,可这些朴实的人,却用他们最真诚的方式,表达著感激。
“谢谢大伙。”他深吸一口气,把鞋垫揣进怀里,“粥我喝,柴火我收,但有句话我得说:粮食的事,千万別往外传,对谁都不好。”
“俺们懂!”大伙异口同声地说。
张昊笑了,心里的疲惫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他知道,收集粮食的路还很长,饥荒也没那么快过去,但只要乡亲们的心还在一起,只要他还能扛,就一定能熬过去。
夜色慢慢笼罩了村庄,张昊家的灯光亮了起来,温暖而坚定。灶房里,娘正在处理那半只狍子,肉香渐渐飘出来,混著窗外的雨声,像一首安稳的歌。张昊坐在炕边,看著熟睡的孩子,摸了摸怀里的鞋垫,心里踏实得很。
明天,还得去趟黑市。他在心里盘算著,嘴角却忍不住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