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汾北的周军军营。
宇文宪推帐而入,甲冑撞击声惊醒了案前凝视图册的韦孝宽。
这位久歷沙场的玉璧名將抬头,眉宇间刻著深深的沟壑,神情依旧淡定从容。
宇文宪上前数步,执礼甚恭,言语间对这位玉璧名將流露出由衷的敬重:“柱国劳心军务,连日筹谋,晚辈冒昧叨扰。”
韦孝宽捻须頷首,示意其入座:“大司马不必多礼。此番北上,殊为不易。”
宇文宪依言坐下,目光灼灼地扫过案上的图册,直入主题:“柱国,形势刻不容缓。我军今聚三处之兵,气势正盛。晚辈以为,此乃天赐良机!当趁高儼援军未至之空隙,速將我南北之军合兵一处,配合进击,先行发动猛攻!”
他的手指点在舆图上齐军阵地的位置:“务要给那斛律光一个下马威!打他个措手不及!使其首尾难顾,动摇其军心!若待高儼援兵抵达,与斛律光內外呼应,则我军压力倍增矣!”
韦孝宽听著宇文宪的陈述,神色却未有多少波动。
“不可,”他缓缓摇头,眼神深邃如同平静的潭水,“大司马所言,意在速战,求其先声夺人,以震敌胆。然……”
他话锋一转,指向舆图上齐军精心构筑的防线和玉璧城外的周营,“斛律明月此人,久歷军事,机警非常。前番他自姚襄城撤出,看似步步后撤,然其部伍严整,调度从容,退而不乱,始终保有余力。如今他固守此地,其营寨、壕沟、箭楼皆非一日之功,防守严密至极。”
韦孝宽端起温热的茶水抿了一口,继续沉稳分析:“我军此刻虽合兵於此,看似势大,然其占地利,以逸待劳。若贸然强攻其壁垒森严之地,急切间断难撼动。非但不能破其坚阵,反可能徒损我精锐锐气,陷入胶著苦战。此时攻之,实则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非明智之举,反墮其彀中矣。此我所以为不可也。”
宇文宪浓眉紧锁,韦孝宽的分析如冷水浇头,但他深知对方的经验老到。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提出另一个目標:“柱国所言亦有道理。既然如此,我军主力是否应转而攻取来援的高儼?若將高儼击溃於来援途中,亦可断斛律明月一臂,迫其困守孤地!”
面对宇文宪拋出的新方案,韦孝宽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他微微頷首,目光更加锐利:“大司马此言,正合我之意。”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代表援军可能路线的图略上划过。
“高儼以用事之身,必然不敢亲身犯险,忧我军伏之;然其乃刚毅果断之人,不会逡巡不进。”
韦孝宽的手指最终点在一处並非最直接、但绕开了周军可能预设伏击区的路径上:“是以,我预料,高儼军多半会选择绕路而行,以期安全抵达与斛律光会师之处。”
宇文宪微微前倾身体,追问道:“既如此,柱国为何不趁其绕路之际,遣军於险隘处设伏袭扰?若能损其几分,亦能挫其锐气!”
韦孝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微微摇头:“我非但未曾遣军於其绕路上袭扰,反而是故意『网开一面』,令其『安然』绕行。”
他继续解释道:“围城打援者,攻心为上。若沿途处处设卡,高儼军必时刻警惕,遇险则严阵以待。然,若一路之上,竟无半分风吹草动……”
韦孝宽的声音变得低沉:“使其提心弔胆、疑神疑鬼一路,却又始终平安无事。如此奔行数十里,长期高度戒备,待其自认为已闯过险地、即將平安抵达目的,眼看前方友军营寨在望,心体皆疲敝至极,此刻必是其最为鬆懈、警惕降至谷底之时!”
他精壮的手掌用力虚握,做了一个收紧的动作:“围困斛律明月主力之点,诱其援兵前来!我军主力则埋伏於高儼援军行將抵达的必经之途,突然杀出,一举破之!”
“此战若成,非但援军可歼,斛律明月亦成瓮中之鱉!”
宇文宪语气中带著钦佩之意:“柱国神机妙算,晚辈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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