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敏锐地捕捉到了石山眼中的疑惑,不待对方发问,便主动解释道:
“元帅明鉴。当年负责督造平江城防工程的李帖木儿,为赶在其任期结束前竣工,以便将此政绩归于己身,对工期催逼得极紧。
修筑娄门段时,因急于求成,未能彻底排水清淤,夯实基底,导致门外水坝曾被激流冲垮。
事后,李帖木儿为赶进度,只是仓促重修了城门楼和水闸的可见部分,水面下的地基,则直接沿用了旧城的基脚条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之色,继续道:
“那些旧石基,历经水流侵蚀,尤其是宋末战乱时的破坏,有块条石已经松动,贫僧幼时顽劣,曾在枯水期下河摸过泥鳝,而知道此事。只因平日水位较深,且底层淤泥堆积,从岸上难以察觉。”
水门之所以叫水门,是因为有河流流经此处,不能以实木门关闭,只能铁栅封锁内外。
为防止敌军水性较好者从水底潜入,通常会铺设沉重的条石封堵。这些条石严丝合缝,即便在枯水期,若没有专门工具,也极难将其撬动。
而且,即便知道某块石板松动,在城头有守军日夜巡逻,水门有铁栅封锁的情况下,想要悄无声息地将其移开,再潜入城内,也是一件极难的任务。
常遇春本是满怀期待,听到这里,浓眉顿时拧紧,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耐:
“道衍师父,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那条石沉在水底,本就死沉,又无处着力,城上还有元兵瞪大眼睛守着,难不成我们能当着他们的面,潜下水去,大张旗鼓地把石头搬开?这如何能成!”
道衍既然敢来献计,自不会让自己陷入有计难施的局面。
他其实并没有把话说全,娄门水下的旧石基,松动的其实不止一块,还有部分条石已然断裂破损。只要方法得当,小心操作,在水下悄然清理出一个小小的通道,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没有与常遇春争辩,只是从容起身,面向石山,目光坚定,请命道:
“元帅若信得过贫僧,便请拨付两条轻便小船,十余名精通水性、胆大心细的壮士交由贫僧调遣。最多三个晚上,贫僧必能在娄门水下,为元帅掘出一条可供潜入城内的秘密通道!
若不能成,甘受军法处置!”
石山今日刚在云岩寺塔上,与常遇春定下“肃清外围、备足器械、寻隙探虚”的稳妥之策,其实并没有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奇袭破城上。
但用兵之道,正奇相合。
若能以较小代价打开缺口,自是求之不得。即便此计不成,主力部队打造器械、试探攻击、拔除外围据点的行动照常进行,并行不悖,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和资源。
石山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道衍,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法师如此倾力助我,石某感激。若此事果真能成,法师于我红旗营便是立下大功。却不知,法师是欲脱了这僧袍,投身军旅,博个马上封侯?
还是愿入我幕府,参赞政务,牧守一方?抑或是……仍愿持锡杖,为我红旗营兴佛寺,掌教化?”
道衍自去年随先师在杭州妙行寺,亲眼目睹了徐宋红巾军旋起旋灭的整个过程,那颗渴望在时代浪潮中留下自己印记的心便被彻底点燃。
但他深知自己已经出家,若无大机缘,便只能在青灯古佛、晨钟暮鼓中苦修数十年,最终或能成为一代禅宗大德,但这并不是他内心真正渴望的“扬名”。
想要最快速度地实现抱负,唯有趁此乱世追随一位真正的雄主,以其为平台,施展胸中抱负。
而放眼当今天下,能称得上雄主者,非眼前的石山元帅莫属。
道衍并不是一个好冲动的人,在此之前,他已通过各种渠道搜集石山的传闻事迹,仔细琢磨过其心性行事,知道这位元帅务实高效,不喜虚言浮词。
他迎着石山审视的目光,坦然答道:
“贫僧虽是方外之人,却修持济世度人之道。此生别无所求,唯愿倾尽所学,辅佐明主,廓清寰宇,创不世基业。若能以此微末之功,附骥尾而名留青史,便是贫僧最大的修行与圆满。”
把青史留名当修行!好大的口气,好直的野心!石山看着眼前这年轻僧人,心中那份“熟悉感”越发强烈。
“法师志存高远,石某佩服。”
石山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问道:
“敢问法师,俗家姓名为何?”
道衍微微一怔,不知石山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他既然已经决定投身红旗营,便无丝毫隐瞒之意,坦然答道:
“贫僧俗姓姚,幼名天僖。”
原历史位面上的“广孝”之名,貌似是朱棣所赐,至于其本名天僖,石山其实不太清楚,但姓姚的长洲和尚叫道衍,应该就是姚广孝本尊没错了。
此人有此心,就很正常了。
“好!道衍!便依你之计,人手物资,稍后便为你备齐。”
石山直呼其法号而不再用“法师”尊称,便是正式接纳了道衍,后者自然领会,应道:
“属下领命!”
石山很满意道衍的身份转变,随即看向常遇春,道:
“伯仁,我等便做两手准备,你这边按照原定方案不变,加紧打造器械,部署试探攻击,务必给平江守军足够的压力,掩护道衍在娄门的行动。”
常遇春其实对道衍的计策仍将信将疑,但见元帅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还是立刻抱拳,果断领命。
“末将领命!定让那蛮子海牙无暇他顾!”
……
ps:这一章本应该是个大章,直接写到攻破平江城,分开写显得有些拖沓。但没办法,节后第一天上班,事太多了,搞到这么晚才这点字,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