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丑妻近地家中宝
荣国府。
鬢贴青丝,一张丰润了许多的脸儿上汗津津一片,平儿自昏酥中转醒,嗅著產房里的气息,忙转向一旁的稳婆。
恰此时稳婆拍打几下,那孩儿便呜哇呜哇地嚎將起来。
平儿心下惴惴,身子骨尚且虚弱,勉强撑起身形来道:“快,快拿来我看看。”
稳婆笑吟吟將孩儿包裹好,上前道:“给姨娘道喜了,是位小公子!”
平儿看著那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儿,顿时心下喜忧参半。喜的是,生下个男孩儿,说不得有望承袭荣国府宗祧;忧的是,若凤姐儿生的不是男孩儿,说不得这孩儿便要养在凤姐儿房里。
外间门扉响动,丰儿欢喜著入內,道:“平姐姐,参鸡汤熬好了,奶奶说平姐姐损耗太大,嘱咐了让平姐姐多吃一些。”
平儿闷声应下,任凭丰儿一羹匙一羹匙地餵著,心下杂乱不已。那稳婆拾掇停当,当下抱著孩儿便往前头去报喜。
凤姐儿房中,邢夫人、王夫人、琥珀、贾璉等俱在,先前早就听过报喜,知道此番平儿生的是个男孩儿。
因是不拘真假,这会子俱都喜笑顏开,道贺的话儿一股脑地说出来,惹得璉二爷不停地打躬作揖。
琥珀先回了荣庆堂报喜,旋即王夫人也起身告辞。贾璉又往东跨院去寻贾赦报喜,转眼走得便只剩下了邢夫人。
邢夫人假模假式地抱了孩儿一会子,待交还给奶嬤嬤,这才不阴不阳地道:“凤丫头好福气,这下不管肚子里的是男是女,璉儿总算是有后了。”
邢夫人巴不得贾璉早死、绝嗣呢,那样一来爵位与家產岂不落在四哥儿头上了?
凤姐儿心下极不爽利,奈何邢夫人是婆婆,她便只好暂且忍下。转而说道:“听闻舅舅的婚事有著落了?”
邢夫人一噎,道:“倒是有两家妥帖的,本要去寻远哥儿计较计较,谁知他今儿个一早与二姑娘一道儿往通州去了,说是要瞧瞧那铁轨马车的热闹。嘖嘖嘖,原想著二丫头本份,不想疯起来也是不管不顾的。”
凤姐儿笑道:“小两口恩爱、和美,如今又正好无事,往四下游逛游逛也是寻常。”
邢夫人撇撇嘴,哼哼两声儿没言语。
好容易答对走了邢夫人,凤姐儿立时冷下脸儿来。平儿生了个男孩儿,过上俩月,倘若自个儿这回再生个女孩儿可如何是好?
凤姐儿本就不是个大度的,自然不愿为旁人养了孩儿。
转念又觉此事多想无益,待瓜熟蒂落自有分晓。
俄尔,有个小丫鬟入內,寻了凤姐儿道:“奶奶,朱大娘登门,想要求见奶奶。我推说奶奶今日不得閒,朱大娘便往太太处去了。”
“朱大娘?是那个官媒婆?”凤姐儿问出声儿来。
小丫鬟不迭点头:“正是。”
凤姐儿蹙眉思忖,旋即笑道:“二妹妹才出阁,探丫头、惜丫头还小,料想定是来给宝玉说亲的。你且去听一耳朵,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小丫鬟应下,忙跑去王夫人院儿扫听。
少一时,凤姐儿还在思量,贾璉欣欣然入得房中。璉二爷近来过得恣意,哄著云儿赎了身,又在小枝巷赁了处小院儿安置,白日里温柔繾綣,如今又得了个儿子,可谓双喜临门。
加之近来凤姐儿一心安胎,对其少了约束,因是璉二爷心下便少了几分忌惮。
施施然撩开衣袍落座凤姐儿身旁,探手略略触碰凤姐儿小腹,旋即便被凤姐儿抽了一巴掌。
“仔细著,可不好伤了孩儿!”
贾璉面上訕訕,嘴上却道:“思量什么呢?”
凤姐儿道:“官媒婆朱大娘往太太房里去了。”
“哦?”贾璉若有所思。
凤姐儿又问:“上回夏太监借银子的事儿怎么处置了?”
贾璉道:“太太七拼八凑,到底凑了一千二百两,打发我送去了宫里。嘖,这帮没卵子的货色,惯会捧高踩低。这是看娘娘不得势,欺负到咱们家头上了!”
凤姐儿蹙眉道:“你少说那些。既知那些太监什么成色,若有能为便教训了,若没那本事便忍著,总不好给娘娘拖了后腿。”
贾璉嘆息一声儿,没了言语。
凤姐儿心下愈发鄙夷,心道,若换了那野牛,定有法子將此事料理得当。偏生贾璉只会背后抱怨,当著小黄门的面儿屁都不敢放一个!
压下心中厌嫌,凤姐儿耐著性子道:“我久不管家,如今府中怕是愈发入不敷出了吧?”
贾璉道:“再如何,也短不了咱们这些当主子的。”
“谁与你说这些?”凤姐儿心烦,道:“我是说,单靠著太太的体己,又能贴补多少?少不得还要算计到宝兄弟的婚事上。这回朱大娘来说亲,说不得一二年便有喜讯呢。”
贾璉嗤的一声儿不屑一笑,道:“太太心气儿高,与老太太別著劲儿呢。前一回老太太托人寻了个盐商,太太不也推脱了?她若肯点头,单陪嫁便有二三十万財货呢,什么窟窿堵不上?”
凤姐儿冷笑道:“如今大嫂子管家,万事自个儿不拿主意,只拢在一处与太太说。你且看罢,只怕过不了多久太太就要鬆口了。”
贾璉对这等事儿不感兴趣,起身道:“我去瞧瞧平儿,下晌有约,就不在家中用饭了。”
说罢匆匆而去,凤姐儿冷哼一声儿,没再言语。
荣庆堂。
內中欢声笑语,几个大丫鬟说些俏皮话儿,逗得贾母前仰后合。
半晌,贾母才道:“这下可好,璉儿也算有后了。若过俩月凤哥儿也生下个男孩儿,那就真真儿是俩好儿凑一好儿,好事成双了。”
话音落下,几个丫鬟附和两嘴,便有李紈快步入內。
贾母探手招呼道:“珠哥儿媳妇快来,这半日不见人影,往哪儿去了?”
李紈赔笑道:“老太太还不知我?太太点了將,我每日家慌手慌脚的,这才勉力支应。方才听闻朱大娘往太太处去了,我恨不得念一句阿弥陀佛,只盼著弟妹赶快进门儿,快些將这累死人的差事接了去。”
贾母大笑不已。
李紈陪坐一旁,待丫鬟奉上香茗,这才迟疑著道:“一早儿得了父亲来信,我心下拿不得准儿,本要去请示太太,谁知这会子有客。思来想去,便只好来求老太太了。”
“哦?你父亲信中说什么了?”
李紈自袖笼抽出信笺,起身递送过去,道:“老太太也知,兰儿的蒙师告辞,这些时日一直在私学打混。前番与大太太去了远兄弟处,本想让其介绍个靠谱的蒙师,只是好蒙师难寻,至今也没回信儿。恰上个月我往家中去了一封书信,又將兰儿素日所作文章隨信附去。谁知父亲回信竟说,兰儿已有五成火候,只待寻了名师指点一番,说不得三、四年便能下场了。
又说金陵名师多,便要我將兰儿送过去。”
此时贾母业已读过书信,待撂下老镜不禁暗自思量。自打通灵宝玉出了玄机之后,贾母便对贾兰这个重孙辈的多有上心。
奈何贾兰这孩子不討喜,行事一板一眼小大人也似,开口闭口的之乎者也,渐渐的,贾母的心思也就淡了。除去指了个大丫鬟玻璃去照料,平素也不大寻贾兰过来问话儿。
所谓人老成精,贾母自是知晓李紈是打算拿了她来挡枪。只是其父李守中乃是前国子监祭酒,且先前的蒙师也多有夸讚之语。
此番信中李守中篤定,三四年后贾兰便能下场一试,贾母自是心动不已!
荣国府如今还是一等將军,待贾璉袭爵,便成了三等將军。眼看这爵位是保不住了,总要另寻出路。
什么出路?承平之时,文贵武贱,自是要读书科考。
早前贾敬、贾珠两个读书种子折了,打断了贾家往耕读传家转变。如今贾兰接过衣钵,又有旁支的贾菌颇为灵醒,贾家再下一代,说不得就要应在这二人身上。
且贾母本就对王夫人心存不满,略略思量,便笑道:“李祭酒都这般说了,自是天大的好事儿。只是兰哥儿才十岁,是不是太早了些?”
李紈就道:“想当日远兄弟来府中,也没大兰儿多少。再说往南边儿去,总不能只兰儿自个儿一个,说不得小廝、丫鬟都要带上几个。我寻思著,到时候寻个妥帖的人护送,料想也是无恙。”
贾母笑道:“也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盼著兰哥儿早日出息……就是不知我能不能瞧见那一日了。”
李紈忙道:“老太太身子安康,便是再活二十年也是寻常。”
贾母哈哈大笑,道:“再活二十年岂不成了妖怪?”
李紈少不得奉承了好一通,待哄了贾母高兴,这才窃喜著离了荣庆堂。转头到得贾兰书房,见贾兰正摇头晃脑的背书,李紈心下十分熨帖。
待入內將南下求学之事说了,贾兰先是雀跃不已,旋即蹙眉犹豫道:“孩儿若去了金陵,母亲身边岂不无人照看?”
李紈心下又是泛酸又是好笑,道:“你才多大年纪,我又不曾七老八十的,哪里就要你来照看?你此番南下,只管用心攻读,我还指望我儿来日出人头地,给我挣一副誥命来呢。”
贾兰这才欢喜起来,郑重道:“母亲放心,孩儿定用心研读。”
此事定下,转头李紈催著丫鬟为贾兰拾掇行囊,又定下月初三启程,林林种种自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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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飞驰,一路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