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们穿着白色里衣被撵下通铺,一起瑟缩在角落里。
在被撵下床铺时,朱灵韵将手伸进袖子里,盯着白鲤的枕头犹豫不定,纠结着要不要将袖子里的东西塞进白鲤枕头。
最终,她还是收回了手,将东西紧紧藏在袖子里下了床,躲在白鲤身后。
后殿内,一群小太监将女冠们的床铺翻了个底朝天,被褥也都掀到地上,女冠们甚至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刻,一名小太监站在白鲤铺位旁,高举双手:“找到了。”
所有人定睛看去,小太监左手赫然是一只碎布缝起来的巫蛊娃娃,右手则举着一根人类手指骨做成的巫蛊法器。
女冠们面色一变,巫蛊之祸只要发生在宫中,定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朱灵韵瞳孔收缩,她摸着袖子里的东西,自己明明没有……这是小太监搜查时塞进去的,幕后主使已经做好了完全之策。
神宫监提督走进屋内,森然道:“这是谁的?”
女冠们偏过头去,不敢说话。
神宫监提督冷笑:“怎么,你们不说,我就查不出来了吗?唤玄真真人来!”
玄真怀捧拂尘走入屋内,看着小太监手中的巫蛊法器:“在何处找到的?”
小太监指着白鲤的枕头:“在这里。”
玄真哦了一声:“那是朱白鲤的铺位。”
神宫监提督阴森森看向白鲤:“是不是你的?”
白鲤平静道:“不是,我从未见过这两样东西。”
神宫监提督冷笑:“在你铺位上搜到的,你说不是你的?”
白鲤转头看他,平静道:“不是你们贼喊捉贼吗?巫器分明是这小内官刚刚塞进枕头里的。”
神宫监提督怒斥道:“还敢抵赖!”
白鲤没有恐惧,亦也没憎恶,只平静道:“我听闻密谍司十二生肖梦鸡有入梦审讯的本领,可将他唤来,将我们所有人一一审讯,一审便知。”
神宫监提督面色一变,继而更加阴沉:“梦鸡也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他人在开封府,来不了京城。”
白鲤伸手分开人群,竟走到神宫监提督面前:“你有没有想过,在这宫禁之中出了巫蛊之祸,皇后娘娘会过问,陛下亦会过问,你得将我屈打成招了,你才能活命。若你没有,死的便是你了。你敢保证,你能在皇后娘娘来救我之前,将我屈打成招吗?”
神宫监提督瞳孔微缩,身子微微一颤:“你一个小小女冠敢口出狂言?你……”
玄真在一旁低声道:“提督大人,莫听她虚张声势。”
神宫监提督厉声道:“来人,将朱白鲤拿下,押去古鉴斋审她,审到她招了为止。在审明白之前,谁也不许离开景阳宫。”
几名小太监将白鲤团团围住,一人正要伸手去抓白鲤的胳膊,却不防白鲤反手一耳光抽在他脸上。这一耳光力气极大,将小太监抽得连连后退。
其他的小太监见状,立马围上去,可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小太监便全部被白鲤击倒在地。
玄真皱眉:“你何时成为行官的?真当自己成了行官便能为所欲为?”
话音落,她手中拂尘轻扫,竟将白鲤掀飞出去,狠狠撞击墙壁,跌落到通铺上。
白鲤头发散乱下来,靠坐在墙边呕出一口血来。可她只擦擦嘴角,毫无惧意:“此事无凭无据,真闹到御前,不过是大家一起死罢了。”
玄真将拂尘捧回怀中,慢条斯理道:“谁说无凭无据?这东西在后殿藏着,定然是有人见过的,玄韵,你说呢?”
景阳宫所有女冠下意识看向朱灵韵,又看向白鲤,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
玄真继续说道:“玄韵,你是朱白鲤的妹妹,又睡在她旁边,若你也说没见过,那提督大人只能将这后殿彻彻底底搜一遍,找找新的证据了。到时候从谁身上搜出端倪,谁就是这巫蛊法器的主人。”
朱灵韵骤然握紧袖口。
巫蛊法器就在她袖子里,那是她方才没忍心塞进白鲤枕头的东西。
玄真催促道:“玄韵,怎么不说话?”
朱灵韵眼帘微颤,低声道:“巫蛊法器是白鲤的。”
白鲤猛然看向朱灵韵的侧脸,朱灵韵察觉到目光却不敢对视,只能心虚的把头偏向一旁。
景阳宫像是一座深渊,只要进来了,那些一起燥热过的夏天,一起赏过的雪,统统不见。
一旁,胖胖的玄素用自己瞎掉的、完好的眼睛一起盯着朱灵韵:“你可想好了,你若作这个证,你姐姐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玄真以拂尘甩在她脸上,将她掀翻在地:“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白鲤怔怔的看着朱灵韵:“灵韵,你再说一遍。”
朱灵韵低着头:“巫蛊法器是白鲤的。”
玄真大笑起来:“好好好,你是她的亲妹妹,定然不会说谎!”
神宫监提督朗声道:“白鲤行巫蛊毒术祸乱后宫,今日又在先蚕坛使出巫蛊毒术掷出杯筊,欺瞒苍天!来人,将白鲤拉出去,杖毙!”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听见女冠中有人轻声道:“等一下。”
女冠们回头看去赫然是瑟缩在墙角的永淳公主在说话。
玄真惊疑不定。
永淳公主慢慢走出人群,走到通铺旁,抬手帮白鲤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拢好。白鲤的木钗不知掉去哪里,她便拔下自己的发钗,温柔的插在白鲤的发髻之间。
白鲤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去,目光穿过对方凌乱的发丝,看到对方温柔的眼睛。
永淳公主低头温声说道:“每次看到你,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他们把我关在这里,仙人欲授我太上忘情,代价是彻底放下周卓元,可那是我梦里的人啊,怎么放得下呢。若无有情人,便是长生有何用,所以我不修。”
白鲤喃喃道:“你没有疯。”
永淳公主转头看向玄真:“那些巫蛊法器是……”
“不要!”白鲤抓住永淳公主双手,她的眼泪流下。
可永淳公主轻轻擦了擦她的眼泪,低声道:“傻孩子,有时候我也会后悔。我被困在这景阳宫数十载,也会想,若是我修了这太上无情,会不会有所不同?我知道你选了和我不一样的路,斩了惧与憎。今天我便帮你斩去悲吧,你替我去看看另一种结果。”
她再次看向玄真:“那些巫蛊法器是我的。”
说罢,永淳公主离开白鲤,挺起佝偻的身子往殿外走去:“来吧,你们不是喜欢杀人吗,把我杀了吧。”
玄真在她身后沉声道:“你丢下天家颜面与羽林军私奔,又在这景阳宫里苟且偷生数十载,早就该死。”
永淳公主来到院中,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大笑起来:“我与周卓元两情相愿,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话音落,她跪在地上:“永淳今日把命还给朱家了。”
玄真与神宫监提督对视一眼。
神宫监提督犹豫不定:“怎么办?”
玄真急促道:“她不能死,杀了她便坐实是她藏的巫蛊法器,这不是贵妃要的结果!”
两人交谈时,却听玄素低声对女冠们说道:“你们还想让玄真那魔头继续管事?若让她继续管事,你我这辈子一眼可以望到头了。若是换了白鲤郡主,你我还有盼头,郡主不能有事。郡主今日不死,死的就是玄真了!”
就在玄真打算去抓永淳公主时,却见女冠们挡在门前,拦住去路。
玄真怒道:“都滚开!”
女冠们不语。
院里,永淳公主重重叩下头去,在青砖上叩得头破血流,扣一次念一句:
“孔庙朱门马喧,贞坊枯骨未寒。
圣贤书页翻动时,字缝爬出礼教,行间蜷着丫鬟!
不如劈了这经书当柴烧,炼出九斤铁,打作三支箭!
一支射穿金銮殿的琉璃瓦,
漏些光给寒窑破碗!
一支钉死门前贞洁匾,
放冤魂出祠堂门坎!
最后一支蘸血插在城门示众,
等那野火来点!”
九句话,九叩首,永淳公主跪伏青砖,再无声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