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最高的那间废弃工厂,顶楼的水塔,总是有一个人。
他远远地伫立在那,离天空最近的位置,背景是一片火红的云彩,我以为他站在那儿,是想抬头仰望天空,但他站在那儿,却是往下看,看他离地的距离有多远。
我觉得他想自杀。
三番两次从火车车窗前一闪而过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个高挑的男人,日落时段总会在最高处的水塔,低头看那片荒芜之地。
虽然火车有停监狱这站,但我从未下车过,会下车的都是罪犯的家人,遥遥望着那一座座工厂和农场,捂着嘴流泪。
那天,我鬼使神差地下了站。
车站破旧毫无遮蔽物,夕yAn把我的影子拖得好长,宛如蒙了一层灰烟的晚霞看起来更美了,空气中是复杂的味道,有牲畜堆肥味、也有机械运转的油耗味。
看不清五官的男人依旧站在水塔边。
刹那间,我觉得我们四目相交,遥遥相望,时间静止。
男人一跃而下。
不像坠落的雁鸟、更像一只破风俯冲的老鹰。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觉得他应该Si了,从那麽高的地方跳下来不可能没事,但一切都被挡在高墙内,无法得知。
巨大的失落感笼罩心头,我为了一个陌生人的Si而难过,他不该Si、他不该Si的。
我迟迟无法迈开脚步离开,直到日沉西山,最後一丝光彩也被黑夜吞噬後,我才不舍地坐上火车离开。
此後,我再也没从火车车窗里看过他。
直到很久以後,我和那个男人相遇——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共犯」开始。
我们衣衫整齐地躺在红叶楼的床上,他点了一根凉菸,说起监狱的过往。
「我狱友是这样说的,『在监狱里,什麽不缺、日常生活必需品都有,还管你三餐,但没有自由;出来之後,你一无所有、徒剩自由。那才是你人生苦难的开始哩!』」
「所以他很喜欢关在监狱里?」
「嗯,他出来之後,又犯了个偷窃案,把自己弄回监狱去了。」
「你呢?你也觉得现在的人生很苦吗?才选择当我的共犯?」
「不是。」他笑了:「我是为了结束苦难的人生,才主动走进监狱的。」
「你不害怕再也出不来吗?」
「不,我那时天天爬到工厂的水塔上,那是至高点,低头看着那片刺网,想着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所以我装疯卖傻,最後,从那儿一跃而下——摔在了车棚上。」
他笑的时候睫毛颤动:「现在的我,是崭新又自由的人生。」
我看着他那双美丽又深邃的眼,长长的睫毛铺在上面,第一次感动到说不出话来。我突然想相信命运真的存在。
「Eric,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存在,他一定会惩罚我们的吧?我们都是坏人。」
「嗯。」
「你不怕吗?」
「不怕。」
「为甚麽?」
「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等待神给我降下的惩罚了,等了很久很久。」
我笑了,说:「我也是。」
从堕落深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背弃神了吧。
这座城市宛如巨大的垃圾桶。
没有自由、没有Ai、没有希望。
要是当时年少的我能知道那个人是你就好了,那个一跃而下的男人是我未来深Ai的你,你与我共同生活在这座城市。
那便足以让我感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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