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

卢元鹰打开罗嵐的牢门，將屠苏酒和汤牢丸放在他面前。

“元日了。”

罗嵐款款吃了节庆饭，抹抹嘴，说：“满足了，走，杀头。”

卢元鹰摆摆手让他坐下，说：“只要你別第三次进来就没人能杀你的头，还有四个时辰大朝会，现下宵禁取消城坊不闭，你隨时可走。”

罗嵐愣了，元日无宵禁，街巷张灯结彩，人多好藏，他选这个时段正合適，只是不合理：“听你这话难道是放了我哈哈哈，怎么可能。”

然而卢元鹰竟点了点头，並拿出两封信对罗兰说：“这牢你熟，后面的人沐休了，只要我让开你隨意就能出去，以后別为了那些劳什子侠义名號再回长安，实话撂给你，拖这么久没把你问斩是圣上为了等边疆守將元日返归当著他们面让你掉脑袋，你一腔热血何苦做朝堂的牺牲品？你也別想著过些时日再回来，两次出逃，各方面对抓你已是熟得很了，真想做一番事业不如直接去边陲，这里有一封是我为你写的举荐信，也说不上举荐，过去西州的兄弟做了副尉，他能为你说上话。”

“你干什么？”罗嵐不是个相信天上能下胡饼的人，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说吧，想怎么用我，我们不是朋友，你直接开价。”

“把它递进卢府，確保卢御史拿到。”第二封信就是卢元鹰的交换。

卢元鹰的名讳入谱但人不能入府，这不仅是卢李氏的规矩，也是卢氏家族的规矩，他们给李氏脸面，李氏才同意把自家闺女嫁给卢杞，他太丑了，可他又身居高位，李家不能嫁个没落旁族给他当正妻，好门庭的姑娘谁想嫁个丑夫，还进门就当便宜娘？不能委屈李家就得委屈好委屈的人，卢元鹰。

记忆中卢元鹰和卢李氏只见过三次，两次高门宴一次內廷学会，三次都是人家点了卢元鹰他才得以出席，但三次卢李氏脸上均掛著脾气，有郡主对卢元鹰颇有兴趣，她两三言便堵了回去，她不爱卢杞，但也嫉妒薄殷，卢家的男人配不上她的高傲，还想靠別的女人毁了她的高傲，她不允许！

对於卢李氏明著厌弃，卢元鹰愤怒过，但西州归来他所有对於卢府之內的情绪都消失了，在沙场生死拼杀的人看不到小肚鸡肠，他没释然也没和解，只是不在意了。

只是如此一来有任何急事卢元鹰都要交託他人，平时倒还好，元日夜晚大家都闔府团聚，金悦阁和间楼里几乎无客，没人愿意开门迎接孤家寡人的外人，还是个找去办事的，简直又坏彩头又没眼色。

可今日事不同，明日大朝会圣人身后跟满了外邦属臣，若是当真过了春明门，这新张贴的昭告可就长进圣人眼里了，他必须求父亲出面斡旋，撤了这刻意为之的罪告，哪怕过了元日当天。

卢杞在府，卢元鹰只是站在门前想像要不要闯府就先被府內典事驱赶，人家客客气气地告诫卢元鹰：“大郎君莫闹的难看，府內外盯著的人不少，又是重要日子，族里的老人都在，卢公府內笑话不打紧，到时上了朝堂保不齐怎么受挤兑。”

卢元鹰扭头便走，这件事非他掌控，惹怒了族眾卢杞更无暇他顾，毕竟若谷出事让杨炎占了先机，家便无用了，以卢杞的性格必定第一时间切割。

在若谷灵前思来想去，卢元鹰决定鋌而走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事情一步步推到这儿他无法半路撇下，他太同情若谷了，因娘胎被人看低的人每走一步都太难。

罗嵐拿了信，由卢元鹰一路护送他逃出狱墙进了卢府，直到亲眼目睹罗嵐出了长安城，直到卯初若谷的棺槨在黎明中入土，卢元鹰开始著手最后也是最险的准备。

大朝会启。

万国朝拜，圣人贺岁，一夜未关的12城门皆是人头攒动，百姓拜城，臣子拜圣，外邦涌入前来朝贺，受了雹雨的长安如弹球坠地，之前多么惨烈，这一日就有多么隆重，人们需要喜气冲刷阴霾，过往悲哀在礼炮中炸散，希望余下年岁全剩富美。

城中的喜气洋洋和春明门暗角藏著的卢元鹰大相逕庭，他趴在夹城下听著上面的动静，眼睛一刻不鬆懈地盯著若谷的罪告，他在等一个时机，能在城卫眼皮底下偷走它。这就是他最后的准备，如果父亲斡旋失败，他便只能以身犯险了！

父亲很少让他失望，这一次却失望透了。卢元鹰安葬了若谷便直接等在此地，当时他只带著两成获罪的心，谁知从黎明等到白日，等到辰时四刻，这张扎眼的罪告还贴在原处。卢元鹰额角冒汗，从虚汗浮起到豆大汗珠落下，失望越近一步，惶然多累一层……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就不该拖累父亲。

巳正三刻，卢元鹰的心臟疯狂搏动，汗珠滴落在地居然有了声，午宴乐舞日中便开，圣人和眾臣会回到含元殿，无论从哪一边通过夹城，步行最多只剩一刻！

长久的等待中，卢元鹰把路径想了千百遍，打斗的过程想了千百遍，他自身的结果想过千百遍，包括父亲为了救他可能会找的人、做的事、受的屈也想了千百遍，每想到一种可能都是他转头放弃的標誌，他不懂为什么自己非执著於救助家，可劝了自己无数遍他的身体就是从没原地动弹一下，只要想起如山在张灯结彩的喜气中飞奔的血衣，他就无法背弃承诺。

等著顾虑著一上午转瞬即逝，值守的城卫和他一样紧张，越是靠近正午圣人路过的可能性越大，他们非但没有疲累萎靡，还隨著时间流逝愈发挺拔昂扬。卢元鹰心急，近期城卫神策军出身，训练有素，关键都认得他！

日头渐渐升向正中，卢元鹰手心的汗快捏不住剑柄了。

夹城咚咚响，內官的声音由远而近，是来通知都尉，游览取消了，圣人不来春明门。

內官走后，副尉閒聊起来：“早听说圣人年轻为帅时受过伤，从此身懒，这下见识了，连对外邦装装样子都懒得动。”

“嘘！”有人堵住大不敬的论调，猜测另一种可能，“哪里是懒得动，我看就是外邦异动，圣人有意不给他们好脸，这是敲打。”

几人聊著远去，卢元鹰翻身滚出了暗角，他跑进入群远眺春明门，忽的冲天一笑，苍天有眼，圣人有道，若谷显灵，他们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