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两侧便挤满了巴望一睹佛骨舍利的百姓,浩浩荡荡的高僧队护著玉台上金装素裹的佛骨舍利自朱雀大街一路缓行,队伍向前一步,所过之处百姓纷纷跪拜,今日是圣人登基以来最大的日子,法门寺的圣物自此留在长安,护社稷佑百姓,纵使往日恶贯满盈的恶霸閒子也无一不虔诚,彻夜未睡將信仰当做崇高使命的百姓天没亮就等在坊门前,都希望自己能挤到前排沾上些穹隆灌顶的佛光。
同时,朱雀门开,天子圣驾也在同样隆重的簇拥下行至朱雀大街,与佛祖舍利两两相向,匯入横街朝神坛而去。眾望所归的大日子,长安百姓属实一饱眼福,人们沉浸在举国欢腾的热闹里,平日义寧坊中本就穿行不多的路人今日彻底没了影,坊內的大理寺更是卿丞皆参了佛,少见的清冷。
正是热闹背后的寂寥才更令如山等人的喧闹刺耳。
由於秋日法会人多不眠,鱼保和船保才能只经一晚查询,辰时便从为法会准备的百姓中获得数条线索,其中一人引起了如山的注意:有人见过家喻户晓的侠盗罗嵐,还有眉有眼儿的描述他刚逃狱就卷了贪腐之家的“壮举”,可眾人皆知他分明被下了大狱。但逃狱二字刺激了如山敏感的神经,借著这条只言片语的细碎线索,寅时刚到,她就將罗嵐的下狱路径打听了个清楚,捋出了若谷被掳走最有可能的猜想:由县狱移至大理寺狱的重犯越狱,这才让害怕捅了法会篓子的狱丞悄然躲著友军同僚,藏起身份蒙面抓人。
巳时,大致理清因果的三人隨著涌出各坊的喧囂人流直奔大理寺。
“氏女求见狱丞大人,若不得见,奴便在这佛骨入长安之际血溅大理寺!”
卢元鹰刚从狱中走出,正目睹如山整个身体盘在立柱之上,留守小吏被她带来的两个男子挡在身后,他们算不上出手,只是身形利落地守著家女不被干涉,卢元鹰打眼一看便知二人是一等一的高手。
“是你?”
“果然是你!”
见到卢元鹰,如山和他两两相望,两人异口同声。如山认出此人是昨日在西市对她出手相救的恩公,卢元鹰看到她则確认了若谷身份属实。
然而没等卢元鹰开口,如山便跳下立柱急不可耐扑上去问:“若谷是不是在这里?官人明鑑,阿兄正经读书人,规行矩步从未为非作歹,中间定有误会,他绝不可能是官府追拿的人。”
卢元鹰將手中攥著的《水造法》递到如山眼前,这才看见她满头大汗,想到若谷也是听到法会二字忽如惊弓之鸟,忙问:“你们可是要前往法会献这个?”
书在人在,果然寻对了地方,如山立刻跪下,不管不顾拉著卢元鹰的脚腕叩拜求告:“求官人放了阿兄,是奴贪小利惹怒民间商会害阿兄被掳,法会素斋宴信也被他们夺了去,阿兄是受我连累无妄之灾,官人若不信现在可去法会查勘香火捐,家五千两黄金竞得素宴席位,只为阿兄能向圣人献书,奴无半句虚言!”
见梁州悍妇如此卑微扑在自己脚下,那双两次得见都凌厉的鹰眼溢满冤屈,卢元鹰更加云里雾里,心內疑问愈发多起来,他正欲开口问询,长安上空陡然响起礼炮钟鸣,法会礼拜结束,斋宴开始了!
“来不及解释了,求官人宽限一个时辰给阿兄,奴可留在这里换他为官人细细说清!”礼炮声震慑得如山乱了分寸,她站起来就往狱衙冲,五千金,父兄的宏志,盘了家业只为拼此一次的机会……此刻她的豪强梦烟消云散,別说那小小商梦,她的自以为是葬送的是家族的希望,她简直万死难辞其咎,丧失理智的如山妄想打开牢门,换若谷赴圣人宴!
狱衙岂能隨意进得,如山离牢域还有十步之遥,守门狱吏便一刀劈来,船保鱼保才摆脱前院吏员,两人纵是能飞也晚了!
噗,一声闷响,如山摔倒在地,扯住她的卢元鹰已经背对砍刀迎了上去,狱吏收手同时他的背上也登时裂开一道殷红血口。
“都住手!”
卢元鹰喝止纷扰,自己则从牢中提出若谷,对如山说:“看在家水运有口皆碑,在梁州交口称誉的份上,我先信了你二人,今日主街封路,我亲自送他,不枉他这书中奇技。”但一转身,他又补一句,“但你欠我一个解释!”
不等家兄妹反应,卢元鹰已拉若谷上马,良驹嘶鸣,衝出宽门扬蹄而去。
见二人离去,如山恐生变故,喊上船保鱼保卸了门前马韁跨马跟上。
横街四周满是行人,四匹马没走多远便被堵在了路上,即便有卢元鹰的官牌保障通行,依旧越是往佛骨入寺的地界走越是人挤著人,脸贴著脸,斋宴更是在外围百丈便封了马道,寸步难行。几人只好下马在人流中挤著向前,可稍不注意便被人群拥散,步履维艰。
忽然,拥挤突兀的结束了,人流像被潮水涌开的泥沙,莫名劈通了大道,前方百姓纷纷附身跪下,连带身后不知发生何事的百姓也都跟著匍匐身体,如山定睛一看,远处的朱雀门竟豁然大开,覆著佛衣的玉輦缓缓向门中折返——圣人返归皇城,素斋大宴结束了。
“不!时辰未到,分明还有三刻,我们够时间的!”一直绷紧双唇的若谷在残酷打击下乱了心智,激动站起,在伏地而跪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两只手同时拉住已经半个身子高出人群的若谷向下拽,他又跌跪回去,百丈开外的內官狐疑的扫视著人群,未见异常,便又一脸嫌弃地转回了脖颈。
若谷木愣愣地看看左右,一边儿是如山,一边儿是卢元鹰,两人都紧张地喘著粗气,也都狠狠压著他,他自嘲地笑了笑,忽觉口渴难耐,粗算来他已经一天一夜颗粒未进。
“阿妹,我想汉江了……”
灰暗席捲而来,若谷倒在乾巴巴的土地上,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