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著“林大夫”这条模糊却关键的线索,李玄踏著越来越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心中却如同燃著一团微弱的火苗。林大夫…妇產科…心善…留洋…名字带“秋”…时间吻合…这会是那个神秘的“dr. l”吗?她会是母亲可能的生母吗?如果是,她后来遭遇了什么?家散了…人不知所踪…巨大的悬念和一种隱隱的悲愴感縈绕在李玄心头。
回到红星四合院时,天色已近黄昏。风雪中的四合院显得格外寂静,各家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在飞舞的雪片中晕染开,如同一个个温暖的茧。李玄跺了跺脚上的雪,推开自家虚掩的屋门。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饭菜香、炉火气和淡淡灵泉清香的暖流瞬间將他包裹。屋內的景象让他脚步微顿,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炉火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著,將整个小屋映照得温暖而明亮。王秀兰正坐在炉边的小板凳上,就著火光,专注地纳著一只厚厚的千层底布鞋底,针线在她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指间穿梭,发出细微的“嗤嗤”声。李老实则坐在炕沿,戴著老镜,手里拿著一份《人民日报》,就著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看著,不时用手指点著,嘴唇无声地蠕动,似乎在默念。
而最让李玄心头微动的是母亲张桂芬。她依旧坐在窗边的缝纫机前,但这一次,她没有发呆。昏黄的灯光勾勒著她沉静的侧影。她微微低著头,眼神专注地看著手中正在缝製的布料——那是一件用深蓝色劳动布裁剪好的上衣,看尺寸是给李建国的。她的手指推动著布料,脚有节奏地踩著踏板,缝纫机发出连贯而沉稳的“噠噠噠”声,在寂静的屋內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虽然她的眉宇间依旧笼罩著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沉鬱,像冬日里未曾散尽的薄雾,但那份专注的神情,那稳定而富有韵律的动作,都在无声地宣告著,那个被风暴摧折过的灵魂,正在洗髓丹赋予的生命力和家人无言的守护下,缓慢而顽强地復甦著,如同冻土下悄然萌发的新芽。
阿黄伏在缝纫机旁,听到开门声,立刻竖起耳朵,看到是李玄,欢快地摇著尾巴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咕嚕声。
“玄子回来啦?冻坏了吧?快过来烤烤火!” 王秀兰放下手中的鞋底,连忙招呼。
李老实也放下报纸,摘下老镜,关切地看过来。
张桂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看向门口的儿子。当看到李玄冻得通红的小脸和帽檐、肩头落满的雪时,她沉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心疼,下意识地站起身:“外面雪这么大,跑哪去了?快进来。” 声音虽然依旧带著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比前几日的空洞多了真切的温度。
“去公园看老爷爷下棋了。” 李玄一边脱掉湿冷的袄帽子,一边乖巧地回答,走到炉火旁,伸出冻得微红的小手烤火。温暖的火焰立刻驱散了寒意,舒服得让他眯起了眼睛。
“你这孩子,大冷天的,公园有什么好玩的。” 王秀兰嗔怪著,赶紧把炉子上温著的一碗薑汤端过来,“快喝了,驱驱寒气。”
“谢谢奶奶。” 李玄捧著温热的碗,小口喝著,辛辣的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张桂芬走过来,拿起一块干毛巾,仔细地帮儿子擦拭头髮上和脖颈里融化的雪水。她的动作轻柔而仔细,指尖带著母亲特有的温度。李玄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的精神力场比之前稳定了许多,虽然核心处依旧盘踞著那个巨大的、关於身世的空洞,但空洞的边缘,正被一种名为“责任”和“守护”的坚韧力量缓慢地填补、加固。洗髓丹让她不会被悲伤彻底击垮,她正在用为家人操劳的日常,一点一点找回生活的锚点。
“妈,爸还没回来?” 李玄喝完薑汤,问道。
“快了,厂里今天活多,估计要晚点。” 张桂芬收起毛巾,看著儿子恢復红润的小脸,眉头才舒展开一些,轻声叮嘱,“以后出去,別跑太远,早些回来。”
“嗯,知道了妈。” 李玄用力点头。
这时,李建国裹著一身风雪寒气推门而入。他摘下帽,拍打著身上的雪,脸上带著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但看到屋內的灯光、炉火和家人,尤其是妻子沉静地站在炉火旁的身影,眼中立刻流露出温暖的笑意:“我回来了!哟,都等著我呢?饭好了没?可饿坏了!”
“好了好了,就等你呢!” 王秀兰笑著起身去厨房端饭菜。
“爸!” 李玄也跑过去,帮著拿碗筷。
阿黄围著李建国的裤腿打转,尾巴摇得像风车。
简单的晚饭在温暖的气氛中进行。白菜燉粉条,一碟王秀兰醃的萝卜乾,几个掺了玉米面的窝头。饭菜虽简单,但热气腾腾,充满了家的味道。李建国大口吃著,讲述著厂里的趣事。王秀兰和李老实不时插话。张桂芬吃得不多,但也会给丈夫和儿子夹菜,偶尔回应一两句,虽然话不多,但眼神不再游离,而是认真地听著,嘴角偶尔会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暖意。
李玄一边吃饭,一边观察著母亲。他能感觉到母亲在努力融入这份日常的温暖,努力扮演好妻子、儿媳和母亲的角色。这是一种自我疗愈的方式。他心中微动,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爸,妈,我今天在公园听老爷爷说,以前协和医院有个姓林的女大夫,心肠可好了,还自己掏钱给穷苦人看病呢!”
他故意用一种孩童转述奇闻軼事的轻鬆口吻,目光却留意著母亲的反应。
果然,张桂芬夹菜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继续低头吃饭,但李玄强大的神识清晰地捕捉到她心湖中盪起的一圈微澜——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悸动。那个“林”字,如同投入她心底深渊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了短暂的迴响,隨即又被更深的迷雾和自我保护的本能压了下去。她没有接话,只是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李建国倒是没在意,一边啃著窝头一边说:“哦?林大夫?那真是好人!老辈子也有好大夫啊!” 他更多的是感慨,並未深想。
王秀兰也感嘆道:“是啊,这年头,心善的大夫可不多见了。”
李老实则吧嗒了一口菸袋,没说话,浑浊的目光在儿媳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了。
李玄心中瞭然。母亲並非无动於衷,只是那创伤太深,她本能地迴避著一切可能触及根源的话题。这条线索,还需要更温和、更迂迴地渗透。
晚饭后,李玄主动帮著母亲收拾碗筷。张桂芬在灶台边刷碗,李玄就拿著干布在旁边擦拭。昏黄的灯光下,母子俩的身影靠得很近。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中,瀰漫著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温情。
“玄子,” 张桂芬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嗯?妈?” 李玄抬头。
张桂芬没有看他,依旧低头刷著碗,水流衝过她沾著泡沫的手背:“以后…別总打听那些老辈子的事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请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过好现在的日子。”
李玄擦拭碗碟的手微微一顿。他看著母亲低垂的侧脸,灯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紧抿的唇角透著一股令人心疼的倔强和脆弱。她是在害怕。害怕那深不见底的真相黑洞,害怕再次被捲入无法承受的悲伤漩涡。她只想紧紧抓住眼前这份失而復得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嗯,知道了,妈。” 李玄乖巧地应道,声音清澈,“我就是觉得老爷爷们讲的故事有意思。”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诺停止。探寻真相的脚步不会停下,但他会更加小心,更加顾及母亲的感受。守护她的平静,同样重要。
收拾停当,一家人围坐在炉火旁。李建国拿著工具在修理自行车链条上的一点小毛病,王秀兰继续纳她的鞋底,李老实则闭目养神。张桂芬没有再碰缝纫机,而是拿起一件李玄穿小了的毛衣,安静地拆著旧毛线,动作细致而耐心。拆下的毛线被她绕成一个个整齐的线团。
李玄坐在母亲身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捧著一本《林海雪原》,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沉静如水。炉火的光芒跳跃著,映照著一家人安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温暖而和谐的剪影。阿黄伏在李玄脚边,发出满足的呼嚕声。
窗外的风雪依旧呼啸,四合院沉入更深的夜色。但李家小屋的炉火,却像一座温暖的灯塔,在寒夜中坚定地燃烧著,驱散著黑暗与寒冷。张桂芬拆著毛线的手指稳定而有力,偶尔抬头看看身边的儿子,再看看忙碌的家人,眼中那份沉鬱的薄雾似乎被炉火驱散了些许,透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平和。
李玄翻过一页书。书页的轻响融入了炉火的噼啪声和拆毛线的细微沙沙声中。他知道,探寻真相的路如同窗外的夜路,漫长而充满未知。但守护好眼前这炉火的温暖,让母亲在这份安寧中积蓄力量,同样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寒星在夜空中闪烁,如同散落的线索,等待著有心人去一一拾取。而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