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老太太小屋里的老照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李玄心湖中激起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入了记忆的角落。那些模糊的面孔和零碎的情绪片段，如同断线的珍珠，无法串联成指向“dr. l”的有效线索。但阎埠贵在水龙头边那番关於“协和老茶馆”的吹嘘，却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星光，为李玄指明了探查的新方向——老辈人，活著的记忆载体。

接下来的日子，李玄开始了他的“好奇心”之旅。他不再终日拘泥於四合院的小小天地，而是將活动范围悄然扩大。每天上午完成母亲布置的简单课业后，他便戴上那顶洗得发白的雷锋帽，裹紧围巾，带著几分孩童特有的“求知慾”，开始在附近的街道和胡同里“探险”。

他的第一站，是街道办那间略显陈旧的阅览室。这里除了几份当天的报纸和宣传册，角落里还堆放著一些落满灰尘、纸张泛黄的旧杂誌和过期的《北京日报》。李玄凭藉孩童身份和乖巧模样，很容易就获得了管理员大妈（一位姓赵的退休小学教师）的好感，被允许在角落翻看那些“老古董”。

他並非漫无目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掠过那些泛黄的纸页，重点捕捉著“协和医院”、“老医生”、“1930年代”、“教会医院”、“人事变动”等关键词。偶尔看到一些泛黄的老照片，他也会格外留意上面的人物介绍。

收穫甚微。公开出版物上的信息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是程式化的宣传报导，几乎没有涉及具体个人的琐碎信息，更別提一个三十年前可能存在的“dr. l”。但李玄並不气馁。他偶尔会指著某张旧照片上模糊的人影，或者一篇提及老协和医院建筑的文章，用孩童天真的口吻向赵大妈提问：“赵奶奶，这上面说的洋楼真漂亮！现在还有吗？”、“这照片上的老爷爷是谁呀？穿的衣服真奇怪！”

赵大妈看著这个“好学”又“懂礼貌”的孩子，倒也乐意解答几句：“哦，那是老协和医院的楼，就在王府井那块儿，现在还在用呢，就是翻新过了…照片上啊，那都是解放前的洋大夫，名字可长一串，记不住咯…” 虽然信息有限，但李玄至少確认了协和老建筑的大致位置和一些模糊的时代背景。

离开阅览室，李玄的脚步转向了附近的小公园。冬日午后的公园人跡稀少，只有几个裹著厚袄的老头老太太，缩在避风的亭子里晒太阳、下象棋或閒聊。李玄像只机灵的小鹿，在不打扰他们的前提下，悄悄靠近，竖起小耳朵捕捉著只言片语。

“…要说当年东安市场那家豆汁儿，那才叫一个地道！现在这些，嘖…”

“…老刘头，你那腿是老寒腿吧？跟我老伴儿一样，天一冷就遭罪…”

“…听说没？前门楼子底下那家信託商店，最近收了个老座钟，瑞士的，可稀罕了…”

话题大多围绕著家长里短、陈年旧事或时下见闻，鲜少涉及医院旧事。李玄很有耐心，他並不急於求成，只是默默观察，记住这些老人的面孔和常聚的地点，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自己走入视野。

偶尔，他也会鼓起勇气，用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主动搭訕。比如看到一个穿著洗得发白、但领口袖口依旧熨帖整齐的旧式中山装、戴著老镜看报的老人，李玄会凑过去，指著报纸上某篇关於城市发展的报导，好奇地问：“爷爷，报纸上说以前协和医院那边可乱了，是真的吗？比打仗还乱吗？”

老人放下报纸，扶了扶老镜，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眉眼清秀、眼神清澈的孩子，倒也没嫌烦，慢悠悠地说：“乱？那会儿是乱，兵荒马乱的…协和医院？那可是教会的地盘，洋人开的，一般人可进不起…里面规矩大著呢，洋大夫，洋护士，走路都带风…” 老人絮絮叨叨地讲了些当年对洋医院的模糊印象和坊间传闻，虽然依旧没有具体人名，但“规矩大”、“洋大夫”等描述，与李玄在档案室感受到的教会医院氛围隱隱吻合。

几天下来，李玄的“名声”倒是在附近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小圈子里传开了——红星胡同老李家那个聪明懂事的小孙子，特別好学，净爱打听些老辈子的事儿。

转机出现在一个飘著小雪的午后。李玄像往常一样在公园亭子附近“晃悠”，神识捕捉到两个下象棋的老人提到了“协和”二字。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要说协和医院的老大夫啊，还得数外科的钱一刀！那手艺，神了！可惜啊，后来…” 一个穿著旧猴的老头摇头嘆息。

“钱一刀我知道，脾气倔，得罪了人。” 另一个戴著毡帽的老头接口，“不过要说心善，还得是妇產科的林大夫！我记得清楚，四几年那会儿，兵荒马乱的，有个乡下女人难產，没钱，医院不收，是林大夫自己掏腰包垫的钱，硬是给救活了！那会儿林大夫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

林大夫！

李玄的心臟猛地一跳！妇產科！姓林！时间点也对得上（四几年）！会是那个“dr. l”吗？会是母亲可能的生母吗？还是仅仅是一个巧合？

他强压住內心的激动，装作被棋局吸引的样子，凑得更近些，小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爷爷，你们说的林大夫，是女的吗？她那么厉害呀？”

下棋的两个老头被打断，倒也没生气。穿猴的老头看了李玄一眼，笑道：“哟，又是你这爱打听的小傢伙！林大夫？是女的，留洋回来的，本事大，心肠也好！就是命不太好…” 他摇摇头，似乎不愿多说。

戴毡帽的老头接口：“可不是，后来…唉，乱鬨鬨的，听说家也散了…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可惜了…”

线索在这里又断了！“命不太好”、“家散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充满了世事无常的悲凉感。李玄心中微沉，但“林大夫”、“妇產科”、“心善”、“留洋”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磁石般牢牢吸引了他。这绝对是目前最有价值的信息！

“爷爷，那林大夫叫什么名字呀？她还在北京吗？” 李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孩童的好奇。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名字？记不清咯…好像叫林…林什么来著？” 猴老头皱著眉苦想。

“林婉？林晚秋？好像是带个秋字…” 毡帽老头也不太確定，“早不在了吧？解放后就没听说过了…”

林婉？林晚秋？模糊的名字，如同风中的烛火，隨时可能熄灭。李玄默默记下。他继续陪著两位老人看了一会儿棋，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才礼貌地道別离开。风雪似乎更大了些，细碎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