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新校书声,稚语童音绕村郭
秋意渐浓,村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金黄,石桥上往来的马车比往日更多了些——加工厂的罐头和乾货要趁著秋晴运往各地,新收的玉米、红薯也得赶在霜降前送进城里的仓库。许朗刚从镇上对帐回来,手里攥著几张皱巴巴的票据,走到桥头就见建业蹲在石墩上抽旱菸,眉头拧成了疙瘩。
“咋了这是?”许朗踢了踢他的鞋跟,“难不成李老板又压价了?”
建业把烟锅往石头上磕了磕,菸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价倒是没压,可刚才送娃去邻村上学的王二婶哭著回来了,说山路滑,娃摔了一跤,书包里的课本都泡了泥汤。”他往村西头瞟了一眼,“咱村娃子越来越多,总让他们往十里外的学校跑也不是事儿啊。”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许朗心里。他想起去年暴雨,苏晚表姐家的儿子来村里住,因为没法去邻村上学,天天蹲在加工厂门口看工人贴商標。那时他就琢磨著该建个学校,可修桥、盖厂房已经了不少钱,实在腾不出手。
“这事得办。”许朗蹲下来,和建业並排望著潺潺河水,“你去挨家问问,看看谁家愿意出工出料;我去找村长合计,再请镇上的先生来看看,咱村哪块地適合盖学堂。”
消息一传开,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傻柱扛著新做的门板就往院外走:“我这就去把仓库那间空房收拾出来,先让娃们有个地方念书!”张奶奶颤巍巍地从箱底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半辈子的碎银:“这是我给孙辈留的,先拿出来盖学堂,娃们有文化,比啥都强。”
苏晚和晓梅正在缝补衣裳,闻言相视一笑。苏晚放下针线:“我去后山采点草药,换些纸笔;晓梅姐,你教过念秋认字,到时候就请你当先生吧?”晓梅脸一红,摆手道:“我那点学问哪够啊,还是请镇上的周先生来靠谱,我给孩子们烧烧茶水、擦擦桌子总行。”
没过几日,村东头那片閒置的晒穀场就热闹起来。男人们挥著锄头平整土地,女人们端著簸箕捡拾碎石,连半大的娃子都提著小篮子帮忙运土。许朗拿著尺子在地上画標线,建业蹲在旁边记尺寸,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是李老板带著帐房先生来了。
“许朗兄弟,听说你们要盖学堂?”李老板跳下马,往晒穀场里望了望,“这可是大好事!我让帐房支二百两银子,再让加工厂的木匠来做课桌椅,算是我给娃们添份力。”他拍了拍许朗的肩膀,“咱做生意讲究长远,村里出了文化人,往后才更有盼头。”
许朗心里暖烘烘的,正想道谢,却见傻柱举著锯子跑过来:“许朗,后山那棵老松树能不能砍?做梁子结实!”话音刚落,就被张奶奶用拐棍敲了一下:“那是你爷爷年轻时栽的,咋能说砍就砍?我看仓库里那几根大梁就够用,实在不行,我把我那口寿材拆了!”
“奶奶您说啥呢!”苏晚赶紧扶住张奶奶,“我去镇上问问,有没有现成的木料卖。”她转身要走,却被许朗拉住。许朗望著晒穀场边缘那排高大的白杨树:“用那些吧,去年风灾刮断了几棵,截成梁子正好。剩下的树枝让木匠做些小板凳,够娃们坐的。”
眾人七手八脚忙了一个月,三间青砖瓦房终於立了起来。屋顶盖著新烧制的青瓦,窗欞上糊著白净的纸,门前还种了两株海棠,是苏晚从山里移栽来的。开学那天,天刚蒙蒙亮,就有娃子背著新书包在门口转悠。王寡妇牵著小石头的手,看著门楣上“启蒙学堂”四个大字,眼圈红了:“这下好了,娃再也不用摸黑走山路了。”
周先生是镇上有名的老秀才,听说村里自己盖了学堂,特意穿著长衫赶来。他站在讲台上,看著底下二十多个瞪著圆眼睛的娃子,捋著鬍鬚笑了:“咱们先学《三字经》,谁能背出『人之初』,我就奖他块麦芽。”话音刚落,念秋就脆生生地接了下去,惹得满堂喝彩。
苏晚和晓梅端著茶水进来时,正见周先生在教孩子们写字。她俩悄悄退到屋檐下,晓梅望著屋里的光景,忽然笑道:“你看建业家的二柱,平时在地里野得像头小狼,握起笔来倒像模像样的。”苏晚点点头,目光落在窗边那个空著的座位上——是王二婶家摔了跤的娃,今天特意穿著新做的布鞋,却怯生生地不敢进门。
“別怕,进去吧。”苏晚蹲下来,替他理了理歪掉的书包带,“周先生可好了,昨天还问你为啥没来呢。”娃子抿著嘴,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用红绳繫著的野栗子,往苏晚手里一塞,转身就往教室里跑,书包上的补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日子像门前的河水一样淌著,学堂里的读书声渐渐成了村里最动听的声音。清晨,娃子们背著书包穿过石桥,惊起一群白鷺;傍晚,周先生摇著蒲扇送他们到门口,总能看见等候的爹娘拎著刚蒸好的红薯。
这天许朗从加工厂回来,路过学堂时听见里面吵吵嚷嚷。他扒著窗缝往里看,只见周先生拿著戒尺敲桌子,二柱梗著脖子喊:“我爹说加工厂的帐本上,『壹贰叄』比『一二三』好写,为啥非要学这些弯弯曲曲的字?”
许朗推门进去,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桥”字:“二柱你看,这字左边是木,右边是乔,像不像咱村那座石桥?等你学会了,就能写信告诉你在外打工的哥,说咱村有了学堂,还有座结实的石桥呢。”二柱眨巴著眼睛,慢慢坐回座位,手里的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桥。
傍晚放学,许朗正帮著晓梅收拾教室,苏晚提著食盒进来了。她打开盖子,里面是刚烙好的葱油饼:“周先生说孩子们今天学了《论语》,我特意多烙了几张,给先生和娃子们垫垫肚子。”周先生拿起一张饼,咬了一口赞道:“苏姑娘这手艺,比镇上的点心铺还强。说起来,我家小孙女也该上学了,要是不嫌弃,我让她来给孩子们当个伴读?”
这话正合许朗心意。他早就想请个女先生教孩子们针线女红,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適的人。苏晚笑著说:“那可太好了,孩子们正愁没人教她们绣荷包呢。”
没过几日,周先生的孙女周玲就背著包袱来了。她梳著双丫髻,手里抱著本《女诫》,见了苏晚却红了脸:“我听说苏姐姐会绣样,能不能教教我?我娘说,光会读书不行,得学著做些针线活。”苏晚拉著她的手往绣架边走:“我教你绣海棠,等绣好了,给学堂的窗户掛上当窗帘。”
秋去冬来,学堂的窗台上摆满了孩子们养的蒜苗,墙上贴满了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周先生在课堂上讲“三人行必有我师”,晓梅就在灶房里教孩子们蒸馒头;周玲教女娃们绣手帕,许朗就带著男娃们在操场上学算术——他用石子当算珠,教他们算加工厂的帐本,算秋收的粮食。
大雪纷飞的日子,学堂里生起了炭火。孩子们围坐在火炉边,听张奶奶讲过去的故事。张奶奶摸著小石头的头说:“奶奶像你们这么大时,连字都认不得,想给出门的爷爷写封信,还得跑三里地求先生。现在你们多好,坐在暖烘烘的屋里就能念书,可得好好学啊。”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片压平的海棠瓣:“先生说,等春天来了,咱学堂门口的海棠就开了。”
许朗站在门口,看著屋里跳动的火光映著孩子们的笑脸,忽然觉得心里格外踏实。他想起修桥时的风雨,盖厂房时的忙碌,再看看如今窗明几净的学堂,忽然明白——日子就像门前的河,看似缓缓流淌,其实每一步都在往更宽处去。而这些娃娃,就是河里最有劲儿的浪,总有一天会载著村子的希望,流向更远的地方。
开春时,学堂的海棠果然开了。粉白的瓣落在窗台上,沾在孩子们的课本上。周先生站在树下教孩子们念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许朗牵著苏晚的手从桥上过,听见这朗朗书声,忍不住相视而笑。远处,加工厂的烟囱正冒著裊裊青烟,石桥上的马车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奔波,而这满村的春光与书声,正悄悄酿著更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