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初四迎神,福满庭院,暖阳初照新岁景
初四的天是被窗台上的麻雀啄醒的。念秋揉著眼睛坐起来时,正看见三只灰麻雀在窗台上蹦跳,小爪子在结霜的窗台上划出细碎的响,嘴里还叼著根乾草,像是在给窗台做窝。她刚要喊月娥来看,就被苏晚按住了:“轻点,初四是迎神日,鸟儿来是吉兆,別惊了它们。”
灶房里早已飘起了面香。晓梅正站在案板前揉面,麵团在她手里转著圈,越揉越白,越揉越光,像团雪白的。“今儿迎神得蒸『供尖』,”她往麵团里撒了把白,“尖尖的,像座小山,神见了高兴,能多给咱降福。”灶台上摆著个竹筛,里面已经放了六个供尖,个个顶都捏得尖尖的,上面还点著个小红点,像落了颗红玛瑙。
张奶奶坐在灶门口添柴,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她往灶膛里塞了根干松枝,火苗“腾”地窜起来,舔著锅底:“迎神得用松枝火,烟香,神喜欢闻。”她手里还拿著串柏叶,正用红绳繫著:“等会儿掛在门楣上,柏叶辟邪,神见了也觉得咱心诚。”
傻柱扛著把扫帚从院里进来,鞋上沾著白霜。“我把院里的雪扫乾净了,”他拍了拍扫帚上的雪,“迎神得亮堂些,別让神看著咱院里乱糟糟的。”他往门楣上掛柏叶,踮著脚够了半天,柏叶串却总往下滑。建业从厢房出来,手里拿著根细铁丝:“用这个固定,风吹也掉不了。”铁丝穿过柏叶梗,牢牢系在门楣上,翠绿的柏叶在晨光里闪著光,像串翡翠。
许朗在堂屋摆供桌,红布重新浆洗过,在阳光下泛著柔光,比前几日更鲜亮。他把香炉摆在正中间,烛台放在两边,又拿出三个新瓷碗,擦得鋥亮,摆在供桌前端:“一碗盛米,一碗盛面,一碗盛,神见了,知道咱日子过得殷实。”苏晚往碗里盛著米,白的米粒在碗里堆成个小尖:“这米是去年的新米,颗粒饱满,神看了准满意。”
念秋和月娥穿著新做的蓝布罩衣,在院里学叠元宝。黄纸在她们手里歪歪扭扭地变著形,有的叠成了小包袱,有的叠成了小鞋子,唯独不像元宝。月娥急得噘嘴:“婶,我叠不好,神会不会不高兴?”苏晚笑著拿起一张黄纸,手把手教她:“慢慢来,神不怪孩子,知道你们用心了。”她叠的元宝方方正正,边角都抿得平平整整,像块真元宝。
晌午时分,供桌摆妥当了。供尖蒸得白白胖胖,顶尖的红点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米、面、三碗祭品冒著热气,香气混著柏叶的清香在院里瀰漫;香炉里插著三炷香,青烟笔直地往上飘,像在给神引路。张奶奶端来一碗清水,用手指蘸著往门楣上洒:“这是洗门水,洗去尘埃,神进门时乾乾净净的。”
迎神的仪式在午时举行。张奶奶领著大家站在供桌前,手里都拿著炷香。“神啊,今儿请您来家里坐坐,”她对著空中作揖,声音虔诚,“看看咱院的新气象,尝尝咱做的新吃食。求您保佑咱一家平平安安,地里多打粮,孩子们少生病,日子像这供尖一样,节节高。”
傻柱举著香,跟著作揖,嗓门亮得满院都听见:“神啊,我没啥大念想,就求您让我手艺再精进些,多挣些钱,给张奶奶买件皮袄,给孩子们买些吃。”许朗说得恳切:“神啊,求您让村里的孩子们都能读上书,识些字,將来走出村子,见见大世面。”
念秋举著香,胳膊举得酸了也不放下,奶声奶气地说:“神啊,我想让院里的麻雀住下来,我天天给它们餵米吃;还想让雪人別化,陪我玩弹弓。”月娥跟著说:“神啊,我娘要是能来看我就好了,我给她留了瓜,可甜了。”苏晚听见这话,眼圈悄悄红了,赶紧把孩子们搂在怀里。
仪式结束后,晓梅把供尖切成小块,分给大家吃。供尖入口鬆软,带著淡淡的甜味,面香在嘴里散开。“神吃过的供品,吃了能沾福气,”她给张奶奶递了块,“您多吃点,沾沾神的光,身子骨更硬朗。”张奶奶咬了口,点点头:“是好吃,比往年的香,看来神真尝过了。”
午后的太阳暖融融的,把院里的积雪晒得滋滋冒水。屋檐上的冰棱开始融化,水滴“滴答滴答”落在石阶上,匯成细流,在地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傻柱搬出条长凳,放在太阳底下:“张奶奶,出来晒晒太阳,暖乎。”张奶奶坐在凳上,眯著眼睛晒太阳,手里捏著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阳光透过她的银髮,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许朗在院里翻晒粮食,把去年的玉米、豆子都摊在蓆子上,让太阳晒得透透的。“开春得把这些种子选出来,”他用木杴翻著玉米,“晒得越干,出芽率越高。”建业帮著他把瘪粒的玉米挑出来,放进另一个筐里:“这些瘪的留著餵鸡,鸡吃了下蛋多。”
苏晚和晓梅在厢房收拾衣物,把过冬的袄、裤都找出来,搭在绳上晾晒。“天暖和了,袄该收起来了,”苏晚拍著袄上的灰尘,“得先晒透了,不然会发霉。”晓梅拿著针线缝补月娥的裤,裤脚磨破了个洞,她用块补丁补上,针脚密密的:“这孩子费裤子,刚做的就磨破了,补补还能穿。”
念秋和月娥在院里追麻雀,手里抓著把小米,撒在地上,引得麻雀落在旁边,歪著头啄食。月娥刚要靠近,麻雀“扑棱”一声飞起来,落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嘰嘰喳喳地叫,像在嘲笑她们。念秋跺著脚喊:“小气鬼,不给你们吃了!”可转身又抓了把米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槐树,盼著麻雀再下来。
村里的货郎担摇著拨浪鼓从院门口经过,“咚咚鏘,咚咚鏘”的声音引得孩子们都跑了出去。货郎担上摆著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琉璃珠子、竹製小风车、彩色头绳,还有用稀做的小人,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块透明的琥珀。
念秋拉著苏晚的衣角,眼睛盯著人:“娘,我想要个人,像小兔子的。”苏晚掏出两分钱递给货郎,货郎麻利地用稀捏了个小兔子,尾巴翘翘的,耳朵长长的,用根小竹棍挑著,递到念秋手里。“小心点,別化了,”货郎笑著说,“这人甜得很,含著吃,別咬。”
月娥看著念秋的人,眼里满是羡慕,却没说话,只是攥著衣角。傻柱看见了,赶紧掏钱给她也买了个,是个小老虎的人,威风凛凛的。“拿著,”他把人塞到月娥手里,“咱月娥也得有,比念秋的老虎还厉害。”月娥举著人,抿著嘴笑,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货郎担走后,孩子们又凑在一起玩踢毽子。念秋的毽子是用鸡毛做的,红的、白的、黑的,在阳光下飞起来像朵。月娥的毽子是布做的,里面装著沙子,沉甸甸的,踢起来“咚咚”响。两人你一脚我一脚,毽子在院里飞,笑声也跟著飞,惊得槐树上的麻雀又飞了起来。
傍晚时,太阳斜斜地照进院,把供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许朗开始收拾供品,把米、面、收进缸里,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三根香根,笔直地立在香灰里。“神已经走了,”他把香根拔出来,用纸包好,“得埋在院角的槐树下,不能隨便扔,那是对神不敬。”
晓梅在厨房做晚饭,蒸了些菜包子,白菜粉条馅的,热气腾腾的,面香混著菜香飘满了院。“今儿迎神,晚上吃素包子,”她往笼屉里撒了层乾麵粉,“清清素素的,神见了也高兴。”苏晚在旁边切咸菜,醃好的萝卜乾切成丁,拌上辣椒麵,又香又辣:“配著包子吃,开胃。”
张奶奶坐在灯下,给孩子们讲神的故事:“神住在天上,有三只眼,能看见谁家行善,谁家作恶。行善的人家,神就多降福,让地里多打粮,家里人平安;作恶的人家,神就会惩罚,让他们日子不好过……”念秋瞪著眼睛问:“奶奶,神能看见我偷偷给麻雀餵米吗?”张奶奶笑了:“能看见,神知道你心善,会夸你的。”
晚饭时,大家围坐在炕桌旁,吃著菜包子,说著话。傻柱说:“今儿迎神,我好像真听见院里有动静,像有人走路的声音,轻轻的。”许朗也点点头:“我也听见了,大概是神真的来了。”苏晚笑著说:“你们啊,是心里装著神,才觉得神来了,其实神在咱每个人心里,咱好好过日子,就是对神最好的敬。”
夜里,月光透过窗欞照进屋里,在地上洒下银辉。念秋和月娥已经睡著了,手里还攥著没吃完的人,稀在她们手心凝固了,像块透明的玉。张奶奶坐在炕头,看著窗外的月亮,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在跟神说悄悄话。
傻柱在厢房里做木活,刨子划过木头,“沙沙”响,木屑像雪一样落在地上。他在做个小供桌,打算明年迎神时用,木料选的是上好的榆木,又结实又好看。“得做得精致些,”他用砂纸打磨著桌面,“神见了准喜欢。”
许朗在灯下看书,是本旧的《论语》,书页已经泛黄,边角都卷了。他边看边做笔记,字跡工整,像印上去的一样。“等开春开学,就把这些讲给孩子们听,”他在心里想,“让他们也知道,读书不是为了別的,是为了明事理,做个好人。”
院里的麻雀已经睡了,老槐树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门楣上的柏叶在月光里泛著青,像串翡翠。这便是初四的夜,有迎神的虔诚,有暖阳的温柔,更有对日子的期盼,像那供尖一样,尖尖的,指向天空,也指向更红火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太阳把院照得亮堂堂的。念秋推开院门,看见院门口的雪地上有串小小的脚印,像是什么小动物留下的。“娘,你看,”她指著脚印喊,“是不是神的脚印?”苏晚笑著蹲下来,摸了摸脚印:“这是黄鼠狼的脚印,它夜里来偷鸡吃,被嚇跑了。”念秋眨著眼睛问:“是神把它嚇跑的吗?”苏晚点点头:“是啊,神在保护咱呢。”
傻柱扛著斧头要去山里砍柴,建业背著筐跟在后面。“开春了,柴火得备足了,”傻柱说,“別等天热了再砍,那时的柴不瓷实,不经烧。”建业应著:“我听说山后有片樺树林,樺木柴耐烧,咱去那边砍。”两人说著话,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外的小路上,斧头扛在肩上,在阳光下闪著光。
苏晚和晓梅在院里种青菜,把去年留下的菜籽撒在翻好的土里,用脚轻轻踩实。“头茬青菜长得快,”苏晚边撒种边说,“过些日子就能吃了,清炒著吃,又嫩又香。”晓梅提著水桶往土里洒水:“得浇透了,种子喝饱了水,才好发芽。”
张奶奶坐在廊下,给孩子们做鞋,鞋底纳得密密的,针脚像条小蜈蚣。“这双给念秋,”她拿起只鞋帮,比了比,“这双给月娥,都做虎头的,辟邪。”念秋凑过去看,鞋面上的老虎头绣得栩栩如生,眼睛是用黑珠子做的,亮闪闪的。“奶奶,老虎的鬍子是用什么做的?”她指著鞋面上的细毛问。张奶奶笑著说:“是用你傻柱叔的山羊鬍剪的,他昨儿刮鬍子,我特意留了些,软乎乎的,摸著舒服。”
月娥听见这话,跑到厢房去找傻柱,正好看见他在刮鬍子,泡沫抹了一脸,像个白鬍子老头。“傻柱叔,你的鬍子能给我点吗?”月娥仰著脸问。傻柱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要这玩意儿干啥?扎手。”月娥说:“奶奶用你的鬍子做老虎的鬍子,我想给我的布老虎也做鬍子。”傻柱笑得更欢了,用纸包了些刮下来的鬍子递给她:“拿去吧,別扎著嘴。”
午后,村里的孩子们聚在打穀场上放风箏。各式各样的风箏在天上飞,有蝴蝶的,有老鹰的,还有孙悟空的,长长的尾巴在风里飘,像条彩色的带子。念秋也想放风箏,缠著许朗给她做一个。许朗找了根细竹篾,削得薄薄的,扎成个蝴蝶的形状,糊上彩纸,用线一牵,还真能飞起来。
念秋举著风箏在院里跑,风箏在她身后晃晃悠悠地飞,不高,却很稳。月娥在旁边拍手:“飞起来了!飞起来了!”许朗在后面放线,风箏越飞越高,渐渐超过了院墙,引得村里的孩子都围过来看。“这风箏真好看,”有个孩子喊,“比打穀场上的还好看!”念秋听了,跑得更欢了,风箏线在她手里“嗡嗡”响,像在唱歌。
太阳落山时,风箏线不小心断了,蝴蝶风箏晃晃悠悠地飘向村外,念秋急得直跺脚。许朗笑著说:“没关係,明天再给你做个更大的,能飞到云里去。”念秋这才笑了,拉著许朗的手往回走:“那要做个凤凰的,比蝴蝶还好看。”
晚饭吃的是玉米粥,配著中午剩下的菜包子,还有些醃咸菜。张奶奶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说:“今儿迎神,心里踏实,吃不下多少。”苏晚给她盛了碗玉米粥:“再喝点,这粥熬得烂,好消化。”张奶奶点点头,慢慢喝著,脸上带著笑,大概是想起了迎神时的光景。
夜里,大家围坐在炕上,听许朗读书。他读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念秋和月娥听不懂,却听得很认真,眼睛瞪得圆圆的。傻柱靠在炕边,手里削著木头,听著听著,忽然问:“许朗,这话是不是说,三个人走路,里面准有个能当师傅的?”许朗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意思,就是说每个人都有长处,都值得咱学习。”傻柱琢磨著:“那我得跟你学学认字,跟张奶奶学学做人,跟苏晚学学……学学做针线活?”大家都笑了,炕上的气氛暖融融的。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把院照得像铺了层银。门楣上的柏叶在风里轻轻晃,像在给屋里的笑声伴奏。这便是迎神后的日子,平平淡淡,却带著股子踏实劲儿,像那埋在土里的菜种,悄悄发著芽,盼著破土而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