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松塔落,新衣成,寒夜围炉话家常
天刚蒙蒙亮,念秋就被冻醒了。她裹著小袄坐起来,揉著眼睛往窗外看,见院里的雪又积了半尺厚,檐下的冰棱垂得更长,像一串串透亮的水晶,在微光里泛著冷光。“奶奶,雪又下大了!”她隔著窗纸喊,声音脆生生的,惊得灶房里的芦鸡“咯咯”叫起来。
张奶奶披著袄进来,手里拿著件半新的背心,往念秋身上套:“快穿上,別冻著。”背心是去年的旧款,袖口磨破了点边,张奶奶前儿用蓝布补了补,倒像是特意绣的纹。“今儿建业他们要去捡松塔,”她帮念秋系好带子,“你乖乖在家,別跟著乱跑,山里雪深,容易摔著。”
灶房里,苏晚正往锅里倒玉米面,准备熬糊糊。晓梅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鬢角的碎发被热气熏得打了卷。“昨儿剩的油饼热了热,”她指著灶台上的盘子,“再蒸几个馒头,路上好带著。”锅里的水“咕嘟”冒泡时,她往里面撒了把红薯干,“掺点这个,糊糊更甜。”
建业和许朗正往脚上缠布条,把裤脚紧紧扎住——山里雪深,得防著雪灌进鞋里。傻柱蹲在门槛上磨斧头,刃口在石头上蹭得“沙沙”响,时不时往上面哈口热气:“这斧头得磨利点,砍松塔枝子时才省力。”他背上背著个大竹篓,里面装著两个粗瓷碗和一壶热水,是准备在山里吃午饭用的。
早饭刚端上桌,刘婶就踩著雪来了,手里挎著个竹篮,篮子里是六个白面馒头。“昨儿去镇上,王屠户非要塞给我这几个馒头,”她把篮子往灶台上放,“说让孩子们尝尝鲜。我家那俩小子不爱吃甜的,给你们送来。”苏晚赶紧往她手里塞了块麦芽:“尝尝这个,前儿集上买的,甜得很。”
刘婶捏著麦芽在嘴里含著,眯眼笑:“这真黏,能粘住牙。”她凑到晓梅旁边,见她正在缝念秋的新袄,伸手摸了摸布料:“这布真厚实,得不少钱吧?”晓梅笑著点头:“建业特意挑的,说念秋穿水红好看。”刘婶嘖嘖嘆:“你们家这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正说著,建业他们扛著竹篓要出门。刘婶赶紧喊住:“东头的桥被雪压塌了,你们绕著西头走,那边的木桥结实。”建业停下脚步:“多谢刘婶提醒,不然准得走冤枉路。”傻柱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刘婶:“这是我编的小篮子,给您家小子装弹珠玩。”篮子编得小巧玲瓏,刘婶接过来喜得合不拢嘴。
三人踏著雪往山里去,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响,像在踩著碎冰。路边的树枝都被雪压弯了腰,时不时“扑簌簌”掉下来一团雪,落在脖子里,凉得人一激灵。许朗走在最前面,手里拿著根长棍,边走边打树上的雪:“得把树枝打轻点,不然松塔都被震掉了。”
山里的松树长得笔直,枝头掛满了松塔,像一个个褐色的小灯笼。傻柱爬上最近的一棵松树,抱著树干晃了晃,松塔“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雪地上陷出一个个小坑。“这松塔真饱满,”建业弯腰捡起一个,掰开来看,里面的松子又大又圆,“炒著吃准香。”许朗拿出布袋,把松塔一个个捡进去,布袋很快就鼓了起来。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们已经捡了满满两竹篓松塔。找了块背风的石头坐下,拿出带来的馒头和热水。馒头冻得硬邦邦的,就著热水啃,倒也吃得香甜。“这松塔得晒两天,”建业啃著馒头说,“等松子剥出来,分一半给王奶奶送去,她牙口不好,吃松子好消化。”许朗点头:“再留一把给念秋,让她当零嘴。”
傻柱吃得最快,吃完就往松树顶上爬,说要再捡点。刚爬到树腰,忽然“哎呀”一声滑了下来,好在雪厚,没摔著。“树上有冰,滑得很,”他拍著身上的雪,“我看见树洞里有个东西,毛茸茸的,像是只小松鼠。”建业凑过去看,果然见树洞里有团灰毛动了动,眼睛黑亮黑亮的,正抱著颗松子啃。“別惊动它,”建业拉著傻柱往后退,“天这么冷,让它躲著吧。”
往回走时,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沫子飘在脸上,凉丝丝的。路过一片竹林,傻柱停下来砍了几根细竹:“这竹枝编鸟笼正好,细巧得很。”许朗帮他扛著竹枝,笑:“你这手艺,怕是要成镇上的巧手师傅了。”傻柱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等赚了钱,给苏晚姐也买块布,做件新袄。”
到家时,院门口堆著个雪人,是晓梅和念秋堆的,头顶还插著根红萝卜,歪歪扭扭的,倒挺可爱。“你们回来啦!”念秋踩著小碎步跑过来,指著雪人喊,“我给它戴了我的围巾!”晓梅跟在后面,手里拿著件水红的小袄:“快来看,新袄做好了!”
小袄做得针脚细密,领口和袖口都滚了圈蓝布边,胸前绣著只小兔子,耳朵长长的,正啃著胡萝卜。“试试合不合身,”晓梅把袄往念秋身上套,袖子正好到手腕,长度盖过屁股,“留著点余份,明年还能穿。”念秋穿著新袄在院里转圈,像只快活的小蝴蝶,引得眾人都笑。
张奶奶把松塔倒在竹匾里,摊开了晒太阳。松塔上的雪很快化了,在匾里积了层水,顺著竹缝往下滴。“这松塔得晒透了,”她用筷子翻了翻,“等壳裂开,松子就好剥了。”苏晚找了个小筐,把最饱满的几个松塔挑出来:“这个留给念秋玩,比拨浪鼓还好玩。”
建业把冻硬的馒头放在灶上馏,又切了块腊肉,准备炒酸菜。腊肉已经晾得半干,肉皮发黑,瘦肉透著红,切的时候“咚咚”响,像在切木头。“这肉真香,”他把肉片放进锅里,油“滋滋”冒出来,混著酸菜的酸香,“晚上就吃腊肉炒酸菜,再蒸一锅窝头。”
傻柱蹲在院里编鸟笼,细竹枝在他手里转来转去,很快就编出个圆圆的笼顶。“这鸟笼得编得密点,”他用细麻绳捆紧接头,“不然小鸟会钻出去。”念秋穿著新袄蹲在旁边看,时不时递根竹枝给他,像个小帮手。“等编好了,去山里抓只画眉鸟,”傻柱笑著说,“画眉叫得好听,能陪你玩。”
傍晚时,雪停了,天边露出点橘红色的光,把雪地染成了暖融融的顏色。许朗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柴火“咔嚓”断开,溅起的雪沫子落在他的鞋上,很快就化了。“这柴得劈多点,”他擦了把汗,“晚上烧炕用,明儿早起就不冷了。”
灶房里,晓梅正在蒸窝头,麵团在她手里揉得圆圆的,顶上用手指按个坑,摆进蒸笼里。“这面发得正好,”她闻了闻,“带著点甜丝丝的味,不用放就好吃。”苏晚往灶里添了把松枝,松香混著面香飘出来,在屋里绕了个圈。“等窝头熟了,给王奶奶送两个去,”她说,“再把昨天买的红给她捎点,让她冲水喝。”
晚饭的腊肉炒酸菜端上桌时,香气引得念秋直咂嘴。腊肉煸得金黄,油汁浸在酸菜里,酸香混著肉香,勾得人食慾大开。窝头暄软,掰开来蘸著菜汁吃,香得人直缩脖子。张奶奶夹了块瘦腊肉给念秋:“慢点吃,別噎著。”念秋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地说:“比还甜。”
饭后,傻柱把鸟笼编好了,小巧玲瓏的,笼门还掛著个小铜铃,一动就“叮铃”响。“真好看!”念秋捧著鸟笼在屋里跑,铜铃“叮铃叮铃”响,像在唱歌。建业凑过来看:“这手艺,赶明儿编几个大的,能卖个好价钱。”傻柱咧嘴笑,把鸟笼掛在房樑上:“等抓了鸟,就掛在这儿,早上准能把咱叫醒。”
张奶奶坐在灯下纳鞋底,鞋底是用旧布糊的袼褙,硬挺挺的,纳起来费劲。“这鞋底得纳实了,”她用顶针顶著针尾,“不然开春穿著下地,没几天就磨破了。”苏晚坐在旁边缝袜子,袜口绣著朵小梅,是跟著晓梅学的:“这袜子给建业穿,他脚大,得缝得宽点。”
建业和许朗坐在炕头,就著油灯翻看著从镇上买的年画。財神爷的画像金灿灿的,手里捧著个元宝,笑得满脸褶子。“这財神得贴在堂屋正中,”建业用手指量著,“两边再贴副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財源广进达三江』,听著就吉利。”许朗指著胖娃娃的画像:“这娃娃怀里抱著鲤鱼,得贴在念秋房里,盼著她跟鲤鱼似的,活得顺顺噹噹。”
晓梅把晒乾的萝卜乾收进罈子里,撒上盐和辣椒麵,用石头压住。“这萝卜乾开春吃正好,”她拍了拍罈子,“就著粥喝,脆生生的,解腻。”念秋跑过来,踮著脚想看看罈子里的萝卜乾,被晓梅一把拉住:“刚醃的,还没入味呢,等过了年才能吃。”
夜深了,风又起了,颳得窗纸“哗哗”响。傻柱已经睡熟了,打著轻轻的呼嚕,嘴角还沾著点窝头渣。念秋躺在张奶奶身边,手里攥著个松塔,眼皮打架,却捨不得鬆手。“快睡吧,”张奶奶拍著她的背,“明天让你爹给你剥松子吃。”
苏晚和晓梅还在灯下做针线活,针穿过布面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倒像是首温柔的曲子。“等过了年,咱种点,”晓梅手里的线用完了,在线轴上绕了绕,“秋天收了,就能做新被了,比现在的旧被暖和。”苏晚点头:“再种点青菜,冬天就不用总吃酸菜了。”
建业和许朗也没睡,在小声合计著开春的事。“我想把西头的荒地开出来,”建业压低声音说,“种点玉米和豆子,秋天能收不少。”许朗往灶里添了把柴:“我还想养几只鸡,下的蛋给念秋和奶奶吃,多的还能去镇上换点盐。”两人越说越精神,仿佛已经看到了秋天的粮仓和咯咯叫的鸡群。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的,像在给这夜盖被子。屋里的油灯昏黄,映著满桌的针线、年画和松塔,还有一家人的笑脸。离过年还有十八天,日子像灶膛里的火,慢慢烧著,暖著,把寒夜烘得热乎乎的。檐下的腊肉还在慢慢变香,窗台上的冰还在悄悄绽放,而这屋里的盼头,也像松塔一样,沉甸甸的,藏著满噹噹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