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描述得甚是抽象,钟灵在废纸上描了几个唇形,“女郎看哪一个像一点?”
“这个。”
程璎不语,坐在角落幽幽看着。
许久之后,钟灵画完小像,仰起头松泛肩颈,看见程璎端坐此处,脱口道:“世子你还在啊?”
见他目光幽怨,钟灵赶紧拉着神怡离开。
漆萤担心供奉错人,遂提笔蘸墨,在小像背后写下她的姓名生辰,冯氏女枕微,某年某月某日生人。
程璎匪夷所思,问道:“萤萤,你怎么会认识近百年前的人?”
按那年号来算,这人即便活着,也近八十岁了。
“我们是忘年交。”
“那她……还在世吗?”
“死了。”
程璎面色一僵。
漆萤把画卷收好,等明日拿去书画局装裱后,挂起来,给枕微造一个小神龛,日后有了香烛供奉,她便不是孤魂野鬼了。
但又一想,纸张不易保存,会被香烛熏出黑痕,不如木雕,或者绢人。
漆萤遂展开画纸,指着枕微,对程璎道:“能否做一个这样的绢人?”
程璎茫然:“我做吗?”
“以前那些绢人是谁做的?”
“坊间有卖绢人的商铺,但是大多只卖成品,萤萤小时候玩的那些,是府中一个绣娘制的。”
“绣娘在哪?”
“告老还乡了。”
程璎又道:“不过那时我也跟她学着做了一点,但做得不好,萤萤不喜欢,便不再做了。”
“听尤青说,阿兄明日休假?”
“是,冬至节前后有七日假。”
“劳烦阿兄为我做一个。”
“那萤萤能不能看着我做,我想和你说说话。”
“好。”
“对了萤萤,明日冬至,二郎和燕姨娘会来复香苑用顿晚膳,可好?”
漆萤道:“我需要给他们备一份礼吗?”
“萤萤不觉得麻烦的话,可以的,姨娘为人很和善,二郎他,性格稍冷一些,不过萤萤不必在意,他是知道礼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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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公府与寻常的公侯府邸略有不同,并不是长安城里世代簪缨的人家。
前几日听尤青说,文祯年,胡人祸乱江山时,程璎的祖父因勤王有功,获封卫国公,裳万金,赐长安府邸。
然卫国公因病早逝,膝下唯有一男嗣,此人迷信长生之道,年少时不读书、不入仕,随方士云游四海,寻找蓬莱仙境,圣人怒其不争,欲夺爵位,但最后念在其父立下的汗马功劳,只降一等,封了安定郡公。
公府日渐衰落,子嗣凋敝,好在程璎争气,一朝登科及第,蟾宫折桂,圣人又喜其姿容优美,一时高兴,下诏令程璎为世子,以承安定公爵位。
午后,程璎带着制作绢人的材料到西院。
他虽自称只学了一点,但塑像、糊纱的手法却犹为娴熟。
一个下午,绢人头部已初具雏形,待将绢体风干,便可以用细笔描出眉目、唇鼻,再蘸金粉画上花钿,敷上胭脂,称作“朱颜酡些”。
趁这空隙时间,他开始用铜丝缠塑绢人的骨节。
到傍晚时,尤青提醒他,燕姨娘和二郎已经来了,程璎才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绢人。
他朝正堂去,路上问尤青:“萤萤回来了么?”
“还没回来。”
“我去接萤萤,你让姨娘二郎她们再等片刻。”
程璎持风灯在阶上,立作望萤石,有些许斜风挟细雪扑在檐内,覆在眉间发梢,远远看见漆萤回来,他丢了手中伞,提灯跑过去。
“萤萤,你再不回来,阿兄要等成白头翁了。”
他落得一身雪,漆萤微倾伞,他欣喜地低头躲进去,雪色衬得他眼瞳明灿,缃灯一映,似琥珀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