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烽烟再起
维尔顿並不是一座靠海的城市。
它嘉立在瓦伦西亚南境靠北的边缘,城墙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和起伏的丘陵。
维尔顿就这样立在王国中部与南境的交界处,仿佛一块嵌在土地缝隙中的石头。
真正让它繁盛的,並不是周边的那些丘陵与旷野,而是那条自东方奔涌而来的大河。
人们称它为维尔顿河。
它发源於远山之间,雪水匯聚成流,沿著山谷一路奔腾而下。
河水在高处溅起白沫,在低处则舒缓展开,穿过广的草地,最终匯入西境的入海口,奔流入海。
这条河宽阔,水势不断,长年累月未曾枯竭。
它从维尔顿城的正中央穿过,把整座城市硬生生分成了南北两片城区。
城北多是旧日的街坊与工匠的作坊,城南则是商旅匯集的市井与仓库。
昔日的维尔顿城,便是依託这条大河而兴。
码头林立,船只昼夜停泊。
大船从西海口逆流而来,载著盐、铁矿、木材与布匹;小舟则沿河上下,运送粮食与皮货。
城中的集市因此终日喧囂。
若是在丰收的季节,连夜里河面都不曾停息,船夫们的號子声和梳索的碰击声会一直传进城內。
人们常说,没有这条大河,就不会有维尔顿的繁华。
正因如此,城与河同名。
如今,这条河依旧奔腾。
然而河上的景象早已不復当年。
码头被焚毁,石桥轰塌,只留下焦黑的断面。
原本用於卸货的木栈,早被兽人换成了粗陋的木桩与兽皮搭建的浮桥。
白日里,河面上常见的不是商船,而是一只只兽人的木筏与皮舟。
夜里,隨波漂浮的,更多是残破的船板和人类的尸骨。
正因为维尔顿河通向西海,枯木氏族才能从落日岛集结船只,经由海路溯入河口,再沿著急流逆行,直逼维尔顿。
他们的船並非全是粗製。
兽人劫掠人类工匠之后,掌握了一些造船技艺,又掺入了自己的简陋方式,於是造出的船体既笨拙又坚固。
兽皮裹缠在木架之上,外形丑陋,却足以抵御风浪。即便河道上常有暗流与急滩,这些船只也能撑过去。
整个船队要走上许多日夜,才能从海口到达城下。
对人类而言,这是艰险而冗长的跋涉;但对兽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行军。
他们习惯长途跋涉,习惯以血肉支撑耐力,饥渴与疲劳对他们来说都算不得阻碍。
当河面上传来第一声战鼓时,维尔顿的废墟已被火光照亮。
那是从西海逆流而来的枯木氏族船队。
上百条大小不一的船只首尾相连,桨擼齐落在浑浊的水面上,溅起层层白沫。
河道两岸,倒塌的石墙与残桥如幽灵般静立,见证著这支氏族的归来。
船头插立著长杆,杆上悬掛的不是旗帜,而是一串串晒乾的人头。
初春的寒风拂过,那些人头的枯发也凌乱飘动。
靠岸时,兽人们高声吶喊。
沉闷的號角声与战鼓一齐轰响,迴荡在破碎的石桥与倾塌的塔楼之间。
栈桥上,早已集结等候的兽人战士们齐声哮。
他们齐齐挥舞著战斧,咆哮声震得河水涌动。
枯木氏族的战士一个接一个踏上岸,他们身形魁梧,手持长矛与巨斧,身上染满了盐渍与血跡。
迎接他们的是火斧氏族的首领,在维尔顿之战中险些丧命於赤阳骑士团前任大团长雷蒙剑下的塔哈格。
他挥舞看双刃巨斧,哈哈大笑:
“枯木氏族的战士们回来了!他们的斧头还在!他们的咆哮还在!这一次,我们要一同把人类的骨头敲碎!”
枯木氏族的兽人战士们则大声咆哮著回应,声音震耳欲聋。
广场上,营帐林立:燃骨、荒祭、火斧、铁鬃四大氏族的营地早已扎稳。
再加上刚刚抵达维尔顿的枯木氏族,除了仍旧留守在落日岛的断脊氏族外,这五大氏族可称得上是十三氏族中战力保存最完整的一批一一他们集合了战盟中绝大部分的精锐与物资,已经成为目前实际上的兽人主力与中枢。
这些营地並非单纯的临时宿营:铁匠铺冒著火光,简易作坊昼夜不停地敲打、铸造;
兽皮与旗帜在风中猎猎,狂放的咆哮与號角声隨时將集结与出征的命令传开;
营中有专门的驮兽队列和补给车队,显而易见,这是一次有备而来的大规模动员。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余各氏族的凋零。
先前大战的余波还未远去,剩下的大多数兽人氏族几乎都在此前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不少氏族甚至连族首都已然战死,族內精锐大幅削减,连保持基本战力都成问题。
那些曾经高举战旗的部落,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倖存者与哀號。
再者,自兽人入侵以来,他们对人类领土的掠夺带来了一种扭曲的“產能”:
被征服之地上的人类並非全数被屠戮殆尽一一大量倖存者被圈作奴隶,或被强迫为兽人耕种、伐木、採矿、製造战事所需的盔甲与武器。
正是这些被迫劳动的人群,支撑起了兽人手下那一套看似粗陋却实用的后勤与工程体系。
因此,此前曾在战场上出现的那些沉重铁申、新造的兽人风格战航、乃至那些相较於最初更为先进的攻城器械,都並非凭空而来。
这些都是靠著被奴役的人类木匠、铁匠、制船师的双手与技艺所造就。
每一副被製造而出的重甲、每一根加固的船桅背后,都有被逼迫的汗水与恐惧。
正因为这套“掠夺式生產”仍需保障,战主在筹划下一步总攻时不得不权衡:
他们可以把更多战士投向前线以爭夺疆土,但如果將所有能够战斗的兽人战士都抽离后方,留守在后方的那些人类奴隶与被圈养的居民就可能在机会来临时反抗、破坏生產线或引发骚乱。
后方一旦失控,前线的推进也將因补给中断而歇脚。
所以即便是在战主准备发起新一轮总攻的今天,兽人们也並没有把所有兵力都一股脑儿全数压上。
他们必须留下一支可观的守备队伍,既要维持日常的掠夺与强征,也要监管那些奴隶、工场与补给路线。
祭司们点燃了白骨堆积的火堆,火焰中伴隨骨头爆裂的脆响。
他们则在鼓点声中挥舞骨杖,嘶哑的歌声伴隨血液泼洒,將不知名的残骸拋在篝火中梦烧。
不少兽人战士则在一旁挥舞著巨斧,高声呼喝,声浪在夜空中迴荡。
此刻,维尔顿城中几乎已经匯聚了兽人剩余的全部主力。
燃骨、荒祭、枯木、火斧、铁鬃五大氏族齐集,这支大军囊括了如今兽人最精锐的战力。
至於其他部族,不是连族首都已战死,就是族群几近灭绝,那些失败者们被迫留在后方看守奴隶,维持兽人那脆弱的强权统治。
断脊氏族仍旧滯留在落日岛,因他们拒绝血祭,战主也未召唤他们归来。
而今,维尔顿的废墟中,只剩下这五大氏族的咆哮与战鼓声。
火焰冲天,映照破碎的街巷与残骸,仿佛在昭告整片大陆:兽人的怒潮再度聚合。
当五大氏族在维尔顿城中扎营之后,废墟的夜晚再无寂静。
战鼓昼夜不息,篝火映照残墙,血祭的气息瀰漫整座城池。
然而,在这喧囂之外,市政厅地下的石阶却依旧幽深。
厚重的石门缓缓合上,將一切声浪隔绝。
战主独自立於石台前。
黑色的水晶球静静置於沟槽中央,血色的脉纹在暗处若隱若现,宛如一颗潜伏跳动的心臟。
战主沉声开口,语气粗重,带著质问:
“我召回了枯木的狂徒,带来了燃骨与荒祭,铁鬃与火斧也已在此聚合。你说过的时机,该在何处?难道要一直这么让我的战士们困守在废墟里,空耗血气?”
水晶球中浮现模糊的影影绰绰,血色的涟漪一圈圈扩散,仿佛有无声的言语在其中流淌。
战主眼神阴冷,声音更重:
“別再给我含糊的话语。我要確切的答案。人类的军团在何处?他们的舰队何时启航?若你不说明白,我会用我的战斧给你我的答案。”
石台微微震动,水晶球泛起一圈暗红的波纹。片刻后,战主耳边的低语更加清晰。
战主屏息,耳廓微颤。隨后,他缓缓抬起头,露出狞笑,声音压抑而沙哑:
“..—.呵。原来如此。人类已將他们的主力军团装船,即將出海进攻落日岛?”
水晶球深处血光翻涌,像是在肯定。
战主沉重地呼吸著,猛地大笑,笑声在石室中震盪:
“哈哈哈!人类!蠢货!他们將自己的军团与骑士都扔到那块荒岛上?他们真以为那是荣耀之地?不,他们把自己送进了海里!他们以为离开陆地,就能换来胜利?哈哈哈!”
笑声逐渐停歇,他俯身,双眼死死盯著水晶球,语气急躁:
“你確定?別给我虚假的低语!我不要猜测,我要事实!人类的舰队,真的已经出发了吗?”
“你凭什么用三言两语就让我在此刻率领大军倾巢而出?”
密室內一阵沉寂。
隨后,火光骤然收敛,水晶球深处泛起一幅模糊的幻象:灰濛的海面,桅杆林立,旗帜在风中飘动,似有千军万马正扬帆而去。
战主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直起身,大笑如雷,在石室里轰然迴荡。
“哈哈哈哈!我看见了!我看见他们离开了!他们的旗帜,他们的舰船,全都离开了!这是真实的,对吧?这是真的!”
他的笑声忽然一顿,声音猛地收紧。
“可若这是幻象呢?若这是你编出来的影子呢?你总是躲在黑暗里说半句留半句,你让我怎样信你?!”
石室中,血光骤然翻涌,宛如心臟狂跳。低沉的喻鸣似乎愈发急促。
战主的眉头紧锁,眼中闪过挣扎。他重重喘息,粗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呵,確实这是唯一的机会。若等他们回来,就再无可能。”
他沉默良久,才猛然伸出双臂,狞笑浮现在脸上。
“好!那我就信你一次!让血与火铺满平原!让卡斯顿的耻辱被百倍偿还!兽人的勇士无惧任何挑战!”
他转身向外走去,推门而出时,石门发出低沉的轰鸣,像是在回应他的决意。
密室之外,血誓亲卫们已在火光下等候。
“传令!”
“復仇的时刻已到!
让燃骨、荒祭、枯木、火斧、铁鬃一一所有的勇士!所有能拿起斧与锤的战士!全都聚在我的旗帜下!人类的王都卡斯顿,將会成为我们復仇的祭坛!”
战主高声狞笑著。
“去吧!告诉他们一一血债,要用血来偿!让人类龟缩在他们的城墙后面,听见我们战鼓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