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九年秋,太湖的菱角刚熟,三皇子苏明远站在画舫的甲板上,看著水面漂浮的菱叶。叶底的淤泥里,张柬之刚捞出枚青铜箭鏃,鏃身刻著突厥的狼头纹,与十年前柳父任江南盐铁使时,上报“海盗劫船”案中缴获的兵器纹饰完全一致。
“殿下,岛岸的芦苇丛里藏著人。”张柬之的刀鞘轻磕船舷,发出三短一长的暗號——这是与岸上密探约定的“有伏兵”信號。他指向左侧的浅滩,那里的芦苇无风自动,露出半截黑色的船桨,桨柄缠著的布条,与王元宝盐仓里的私盐袋布料相同。
苏明轩的母族祖地“凤棲岛”就在前方的雾中。按紫檀木盒里的地图所示,地宫入口在岛心的“凤仪亭”下,而亭柱的第三块基石,刻著能打开机关的“凤”字暗纹。苏明远指尖摩挲著那枚“凤主亲启”玉印,印缘的磨损痕跡显示,它被频繁使用过——所谓“凤主隱匿十年”,恐怕是假象。
“让柳氏带工匠先去亭外待命。”苏明远將玉印塞进怀中,“告诉他们,听到三声梆子响再动手。”
画舫靠岸时,芦苇丛里突然射出一排弩箭,箭头涂著墨绿色的毒液。张柬之挥刀格挡,箭簇撞在刀面上,迸出的火照亮了伏兵的脸——他们穿著江南渔民的蓑衣,脖颈却露出突厥特有的狼头刺青。
“是『狼牙卫』。”苏明远认出这种刺青,是突厥可汗的亲卫標誌,“看来凤主的面子不小,能调动可汗的亲兵。”
混战中,有个伏兵被擒,他的靴底刻著“甲三”二字。柳氏突然想起王元宝的供词,说凤主手下有“天干十卫”,甲卫负责护卫地宫,乙卫掌管盐商,而“甲三”,正是当年护送苏明轩生母“病逝”灵柩的护卫头领。
“甲三,十年前你护送的灵柩里,装的是谁?”苏明远用刀挑起他的刺青,“是真死了,还是借尸还魂?”
甲三的瞳孔骤缩,突然咬碎牙里的毒囊。临死前,他用突厥语嘶吼:“凤主归来,中原必亡!”
凤仪亭的朱漆柱上,果然有块基石与其他不同,上面的“凤”字刻痕新鲜,显然最近被频繁触动。柳氏让人用玉印贴合暗纹,基石缓缓下沉,露出黑黢黢的地宫入口,瀰漫著陈年的檀香与铁锈味——檀香是苏明轩生母最爱的“凝神香”,铁锈则与突厥兵器的味道一致。
“殿下,小心机关。”张柬之点燃火把,照亮台阶两侧的壁画。画上是突厥的狩猎场景,却在角落藏著中原的农事图,两者的交界处,用硃砂画著把弯刀,正砍向稻穗——这与“借粮起事”的密信內容不谋而合。
地宫的甬道里,每隔十步就有个陶罐,里面装著乾燥的硝石。柳氏认出这是江南製造局的“速燃硝”,遇火星即爆,而甬道顶部的石砖,刻著与盐仓假盐袋相同的“狼”字暗纹——显然是凤主故意留下的陷阱。
“让工匠用湿泥封死陶罐。”苏明远盯著壁画上的稻穗,“她想引我们深入,再用火药炸毁入口,困死我们。”
穿过三道石门,眼前出现座石室,中央的石台摆放著个鎏金凤盒。盒盖上的凤凰眼,镶嵌著两颗鸽血红宝石,与太后临终前捐的凤釵宝石质地相同。苏明远打开凤盒,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卷泛黄的绢书,上面是苏明轩生母的笔跡:
“吾儿明轩,娘未死。当年假死,实为借突厥之力夺回江南商权。今粮盐已控,只待秋收,以『凤印』號令盐商断盐,以『狼牙卫』劫粮,百姓必反。你若看到此信,可带京中旧部呼应,母与你共分天下。”
绢书的末尾,画著个奇特的符號,是突厥文“秋”与中原“收”的合体。柳氏突然想起扬州盐场的老帐房说过,今年江南的稻穗里,混著种叫“鬼稻”的毒草,成熟后与稻穀无异,人吃了会腹痛不止——这符號,恐怕就是毒草的標记。
“不好,她的目標是秋收的粮仓!”苏明远將绢书收起,石室的墙壁突然传来震动,“她知道我们进来了,要封死地宫!”
张柬之带人顶住石门,柳氏则在壁画上寻找机关。火把的光线下,她发现狩猎图里的狼眼是活动的,转动左侧狼眼,右侧的石壁果然裂开条通道,通向岛后的秘密码头。
跑出地宫时,苏明远看见凤棲岛的粮仓正在冒烟,狼牙卫正將一袋袋“鬼稻”往船上搬。为首的高个女子转过身,她戴著凤形面具,手里举著那枚能调动江南盐商的“凤印”,声音却让苏明远浑身一震——与被废的太后,竟有七分相似。
“三殿下,別来无恙。”女子摘下面具,露出张与太后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多了道刀疤,“哀家……哦不,该叫我凤主,等你很久了。”
苏明远的剑瞬间出鞘:“你是太后的孪生妹妹?当年『病逝』的,根本不是苏明轩的生母,是你!”
女子大笑起来,刀疤在火光中扭曲:“柳明远(柳氏父亲)当年发现我们姐妹勾结突厥,才被我们设计害死。如今他的女儿帮你查案,倒也算因果循环。”
她挥了挥手,狼牙卫將“鬼稻”拋向画舫。苏明远让人用弓箭射落,却见女子已跳上快船,船帆上的“凤”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眼。“秋收后,长安见!”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到时候,我会让你亲眼看著,百姓如何捧著毒稻,喊我万岁!”
凤棲岛的大火烧了整夜,地宫的秘密隨著石室坍塌化为灰烬。苏明远站在码头,看著狼牙卫的船消失在太湖深处,手里攥著那捲绢书。柳氏在废墟中找到块烧焦的令牌,上面刻著“乙七”,是掌管江南粮商的乙卫標记,而令牌的背面,写著“长安西市,聚宝阁”。
“她要回长安了。”苏明远將令牌递给张柬之,“传密令给长安,盯紧聚宝阁的所有交易,尤其是与粮商往来的帐目。”
船回扬州时,两岸的稻田正泛著金黄。苏明远望著沉甸甸的稻穗,突然明白凤主的毒计:用盐荒逼百姓抢粮,再將混著鬼稻的粮食投入賑灾,趁乱散布“朝廷下毒”的谣言,届时她以“凤主”身份带著真粮出现,百姓自然会奉她为主。
柳氏突然指著水面,那里漂著片烧焦的帐本残页,上面记著“鬼稻,產自漠北,需与中原稻穀混种方能存活”。
“她在漠北就开始培育毒草了。”苏明远將残页收好,“这场仗,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秋收的风吹过稻浪,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苏明远知道,凤主带著鬼稻和凤印返回长安,必定会与聚宝阁的残余势力匯合,而西市的突厥使者,就是她的內应。
太湖的夜雾再次升起,掩盖了岛上的狼藉,却盖不住暗流涌动。就像这即將成熟的稻穀,饱满的穀粒里,可能藏著能毁掉一切的毒药——权谋的终极战场,从来不在刀光剑影里,而在百姓的饭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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