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拱门前灯火通明,两名持戟修士虎视眈眈,神色冷峻。
见雪剑带人而来,立刻拦下。
雪剑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枚玉色手令,才一亮出,符纹闪烁。
两名守卫神色一变,齐齐拱手:“请进。”
拱门之内,别有天地。
三层小楼临水而筑,朱栏环绕,灯影浮动,檐角悬珠,似星坠人间。
湖风吹过,香气混着露,空气中隐隐带着一丝暖意。
雪剑停步于回廊尽头,转身对薛向一笑:“人多了反不方便说话,就不请郎君入楼了,郎君且稍候片刻,元君此刻正在楼上,待我去通传。”
薛向颔首,雪剑提裙而去,脚步轻盈,转瞬没入珠帘之后,朝着三层红楼走去。
薛向立于长廊之中,临湖观水。
不多时,身后传来衣袂摩挲声,一抹熟悉的体香传来。
薛向转过身来,眸光才定住,笑意便爬上脸来。
一女子缓步行来,不是雍王妃又是何人?
她未戴面纱,一身宫装曳地,绛红织金,腰束玉带,衬得肤若雪凝,唇似晚霞,眉目间带着生人勿近的威仪。
灯火映在她的肩颈上,细细的锁骨若隐若现,胸前的金丝纹随呼吸微动。
她面如冰霜,双眸却漾动着溶溶春水。
薛向疾步上前,她却后退两步,斜眸往红楼方向看了看。
薛向会意,冲雍王妃拱手行礼,低声道,“一别多日,叫我想煞。”
雍王妃深吸一口气,“郎君自重,那日荒唐,还请郎君忘怀。
自此往后,我只是雍王妃。”
薛向眉头微皱,“便依王妃。”
他貌虽年少,阅历却极深。
他很清楚环境和体制的力量。
在魔障之地,雍王妃能脱去伪装,一则是险死还生,心神激荡。二则是地处荒野,规则、身份,无形中皆被抛去。
于今,她回归体制,重新站在雍王府内,无形的枷锁自动套上身来。
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此刻,薛向和她纠缠不清,只会让她看低。
来日,方长嘛。
薛向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雍王妃愣住了,心头反倒涌起一阵酸意。
两人正相顾无言,一人快步走来,“我当元君是有何事?原来是来见朋友来了,不知这位朋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人三十四五年纪,身着玄青官袍,腰悬白玉佩,眉目端整,却自带一股凌厉之气。
他行至近前,冲雍王妃拱手行礼,又冲薛向点头致意。
雍王妃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快,却很好地遮掩住了,她冲薛向道,“这位是沈三山大人,现任礼殿考试司掌事,仙符六品。”
薛向拱手为礼:“见过沈大人。”
沈三山微微颔首,“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云梦薛向。”
薛向含笑道。
沈三山双眸精光爆射,深吸一口气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悲秋客,倒是我失敬了。”
说罢,他看向雍王妃道,“想不到王妃和悲秋客也是老朋友?”
雍王妃道,“昔年我巡游至迦南郡,蒙尹川先生看重,替他在照夜坞带了几堂课。
薛向恰在照夜坞求学,我厚颜,算他半个老师。”
“世传王妃冰雪聪明,才气过人,没想到竟还当过悲秋客的老师,真是失敬了。稍后,文会,王妃少不得要一展诗才,叫我等一开眼界。”
沈三山不再理会薛向,专注地看着美艳如的王妃,暗道,昔年艳绝江左的美人,如今竟更胜往昔。
雍王妃耐着性子与沈三山寒暄,时不时礼节性地赔笑。
薛向却见不得她这般,忍不住传音道,“跟他笑什么劲儿,这老小子不是好人。”
雍王妃惊讶他忽然多了传音的手段之余,心中竟忍不住甜滋滋的,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
她这一笑,宛若娇临风,美不胜收,看得沈三山一呆。
薛向越发不喜,雍王妃侧身一步,挡住沈三山视线,趁机冲薛向眨了眨眼睛。
薛向只好静立不动。
沈三山拂了拂袍袖,瞥薛向一眼,道:“我此番来沧澜,不单是为观碑盛宴,更是奉命代表中枢,主持此番观碑盛事。
我查阅过学宫呈来的榜册,你名列第九。以你悲秋客之盛名,只得这个名次,似乎不太相称。”
薛向神色平静:“悲秋客也不过是虚名而已,不值一提。”
沈三山唇角轻扬,眼中闪过一抹锋厉,“相比于你的凶名,确实不值一提。”
空气瞬间凝固。
沈三山忽地展颜一笑,“玩笑,玩笑而已,既有王妃教导,想来薛朋友将来定能收心敛性,改过自新。”
雍王妃微微蹙眉,“沈大人言重了,薛向品性高洁,堪称儒生楷模。
前番,薛向以一己之力安顿道蕴金身,中枢诸公不也多有赞誉么?”
回护完薛向,雍王妃摆手道,“薛郎君请回吧,我尚有私务,有朝一日,你有遐去神京,再去拜会我。”
沈三山哈哈一笑,“万万使不得,悲秋客何等大名。
本官组织雅集文会,若是放走了悲秋客,传出去,岂不让沈某成了笑话?”
雍王妃轻扫薛向一眼,示意他拒绝。
薛向道,“既然元君参会,我愿附以尾翼。”
正说着,一名侍者快步入廊,俯身道:“沈大人,楼上诸公已到,请您移步。”
沈三山略一颔首,目光在雍王妃与薛向之间一转,笑意不减:“那便恕我失陪,王妃请速来。”
他转身离开,衣袂扫过地砖,声息渐远。
雍王妃低声道,“你去做什么,瞧不见沈三山对你颇有敌意。”
薛向传音道,“我不管旁的,能与你在同一屋檐下,多待片刻,也是好的。”
他哪是传音,浑似钻入她心底。
雍王妃身形一滞,只觉胸口微微发烫。
她自幼听惯士子的吟咏风雅,也见过无数冠冕堂皇的情词,却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听来轻淡,却直抵心湖。
一时间,她竟愣住了。
薛向接着传音,“沈三山这老小子看你眼神不对,得当心。”
雍王妃柳眉轻挑,低声道:“你上楼就知道了,差不多都是这般眼神。”
薛向瞪眼:“你脸上面纱哪儿去了?好的习惯怎么不保留?”
雍王妃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
好容易才冰封起来的心湖,不知觉间被他撩化了。
她赶忙转移话题,“这沈三山还有一重身份。
他是新任首阁沈默沈拙言的族亲。
沈三山出身世家,最重门第血统,以你为难世家的履历,他对你有好印象才有鬼了。
你既非要上楼,我也不拦你,到时候多听少说,我替你引荐几个大人物。”
薛向“嗯”一声。
雍王妃没好气道,“好好说话不会,越来越没正形。”
薛向哼道,“我什么形状,你又不是没见过。”
“呀。”
雍王妃脸上烧起红云,一直烧到耳根处,几乎站立不稳。
薛向放出灵力,才悄悄将她扶住,传音道,“肖姐姐,你在想什么形状呢?”
雍王妃掩面羞走,没走几步,竟不得不减小步幅。
薛向心生疑惑,跟行上来,只见桃木地板上,多了淅淅沥沥的滴渍。
薛向愣住了,赶忙用脚将滴渍抹去。
三十余息后,他缀在雍王妃身后,进得楼来。
楼中灯火明灿,檐下垂缦似云,窗外湖光映入帷幕,波光粼粼。
堂上设香案玉几,朱木铺地,铺陈得极是讲究。
几案之侧,玉壶、金盏、翡翠杯罗列一线,案后陈列的名家画轴,皆是百年真迹。
来客极多,男的多为儒生、高官、宗门强者,女的皆着华裳,或风姿绰约,或娉婷清绝。
上层雅座间,隐隐还能见到几名气息深沉的修士,皆非凡俗之辈。
雍王妃入场,不少人冲她行礼,雍王妃一一回应。
薛向跟着雍王妃一直上到三楼,那处人少了一些,但能在那里出没的,分明都是气势沉重的大人物。
很快,去完净手间的雍王妃回返,引着薛向进了一处圈子。
替薛向引荐后,众人无不面现讶色。
薛向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
当然,这名声既有惊天的文名,也有惊人的凶名。
不管对薛向持何等看法,但看雍王妃的面子,众人皆含笑致意。
薛向正耐着性子融入圈子,忽地一人气势汹汹而来。
那人年约二十五六,锦袍玉带,腰悬金符,面若冠玉,眉间自带几分骄矜之气。
他直奔至薛向近前,厉声喝道,“大胆薛向,谁给你的权力,乱刑抓人,还敢抓我的人!”
“师钊,你嚷嚷什么,成何体统。”
雍王妃俏面寒霜瞪着来人。
来人赶忙向雍王妃拱手行礼,“姑姑,这是我和薛向的事儿,您别管。”
只听来人嚷嚷,薛向就猜到此人姓薛。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家伙竟称呼雍王妃为姑姑。
薛向神色微僵,悄然传音问道:“姑姑?咱俩是亲戚?……不会有血缘关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