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种种因素的迭加下,满朝文武,纷纷附和请命。
龙椅上,新帝微微頷首,“开海之事,利国利民,既如此,白爱卿,你领户部,先给出具体的细则,包括官员衙署设置、定员、品级等,以及各衙署如何运转,各商户如何管理,利润如何保障,过程如何监督等等。此事事关我朝大计,若有需各部各衙协助之处,诸位爱卿不得推諉。”
眾人齐齐肃手,恭敬答应。
白圭又道:“陛下,此事各地踊跃响应,但是按照陛下先前所定,此番开海府县只有三处。该选哪三处地方,行通商之事,请陛下圣断。”
眾人的目光,齐齐望向龙椅上的新帝。
在权威无法被挑战,利益又如此巨大的前提下,新帝的心念,就完全左右这他们的命运与將来。
许多出身不同,在此事中立场各异的朝臣,纷纷出言,试图在陛下做出最后决断之前,再进行一次努力。
在朝臣们嘰嘰喳喳的声音中,新帝缓缓伸手,微微一按。
朝堂上,声音立止。
这种感觉,让新帝在一瞬间都有些恍惚,继而陶醉,旋即猛然惊醒。
若是沉醉其中,自以为天下俯首,继而自满刚愎,这不就是齐政说的独夫之心吗?
他收摄心神,缓缓道:“此事,原本朕是说要亲自决断的,但是舟山侯即將回朝,朕觉得,还是听听他的意见吧。”
“户部先出细则,也不耽搁开海事项的推进。”
眾人闻言,心头不由想起了那个消瘦但挺拔的英俊身影。
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主心骨的回归。
但对另一些人来说,这是即將笼罩而来的更大阴影。
又或者,这阴影在最近一年,就从未离开过。
不过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朝堂上註定升起的高阳。
他即將获取他江南一行的丰厚回报,而后,站在一个让他们所有人仰望的高度。
就在眾人对齐政的將来施展无限想像之余,齐政此刻正坐著船,行过镇江。
他即將彻底离开普遍意义上的江南所在。
他並没有按照寧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昭圣皇太后所交办的那样,去办那件事情。
按照普通的想法,他没有任何理由不这么做。
既能够和太后娘娘拉近关係,回报对方递出来的好意,同时还能在后宫之中建立自己的关係网络,確保自己权势的稳固。
可齐政並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想到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当好的时候,一切自然都是好的。
可一旦猜忌產生,这份好处可就成了催命符了。
同时,將自己和皇后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他万一选了个猪队友又该如何?
最重要的是,以他目前的处境,他並没有十分必要的理由去介入这样的事情。
当然,他也不可能对太后娘娘的嘱託真的置之不理。
所以,他將这个任务,专程当面拜託给了程夫子。
他可是听陛下说过,程夫子当年就在太后生父门下学习,四捨五入,那和太后娘娘是师兄妹的关係。
加之他又是江南大儒,人品贵重,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话,齐政连这位未来皇后的面都没见过,自然也就谈不上任何的绑定。
今后行事,也就有了更大的空间与自由。
船过镇江,这一次,陆十安並未来送行。
因为所有的情况,齐政都已经在上次的会面中,进行了细致的交代。
那些虚礼,也不是他俩之间所需要的事情。
穿过长江,船入扬州,早就习惯了攀比的扬州士绅们,用比苏州更盛大的场面,欢迎他们的齐侯荣誉归来。
一番场面上的寒暄与见礼自不必说,齐政紧接著便接见了以卢雪松为代表的两淮盐商们。
看著卢雪松,齐政微笑著给了他们一个颇为和善的姿態,而后便面露忧色,长吁短嘆。
这样的姿態,自然是让人精般的盐商们抓住。
跟齐政打交道比较多的卢雪松心头拿不定主意,並未急著开口,但却拦不住那些积极的手下。
“侯爷似有忧色,不知我等可有能略尽绵薄之力的地方?”
齐政嘆了口气,而后一句话就让卢雪松汗流浹背。
“如今江南平定,乱臣贼子俯首,那些因为走私而聚集的团伙也被清扫殆尽,但是现在本官心忧,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是在其余之地,生出又一个江南集团,本官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又如何对得起陛下的重託?”
他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毕竟朝廷即將开海,这海贸之巨利,端的是能动人心啊!”
那位本欲献殷勤的盐商当即傻眼。
能够坐在此间的,又哪儿有笨人,都明白了齐政这是在点他们。
一片沉默中,卢雪松起身恭敬道:“齐侯明鑑,江南之乱,起於非法之行,惑於不臣之心,而彰於悖逆之举,其席捲官商士绅百姓之態,皆因其行不容於法度,而不得不同污自保。”
“而今日能列坐於齐侯面前之人,皆以忠君爱国为念,取財有道,以律法为准绳。无不法之行,便不生不臣之心;无不臣之心,便不行悖逆之举。”
“小人在此,向齐侯保证,若准扬州之地开海,我等必將恪守朝廷法度,若小人之下,有人行不法之举,小人和商会同仁將主动告发,並主动处置,若小人犯法,请齐侯严惩小人之罪。”
“若不在扬州开海,我等亦绝无怨言,依旧心向朝廷,为陛下和齐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政闻言,忽地展顏一笑,轻轻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卢会长,你太严肃了。”
他笑看著眾人,“本官是相信诸位的,从当初陛下在苏州,征山西,以及此番本官下江南,诸位都忠心耿耿,贡献良多,本官都是看在眼里的,又岂会如此轻率地怀疑大家。”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摺子,递给一旁的卢雪松,而后看著眾人,“此番归朝,本官会向陛下建议,给诸位封赏,实官诸位就不要为难本官了,不过一些爵位和散官,本官还是可以努努力的。”
眾人的眼前登时一亮,方才被敲打的恐惧与隱隱的不悦,都一扫而空。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大棒加甜枣,但这一套的魅力就在於,上位者的大棒,是真的能让下面人恐惧,而上位者的甜枣,也往往真的是下面人所渴求的。
传阅著上面的文字,瞧见自己的大名赫然在列,眾人心头都浮现出两个字:
忠诚!
“同时,诸位的族中子弟里,有合適的,可以举荐一位,统一来京城,本官那位大师兄,閒著没事,本官替他找点事做。”
眾人的眼中,亮光更甚。
齐侯的大师兄,那不就是孟夫子的大弟子吗?
那自己的子侄,不就成了天下文宗的徒孙了?
这他娘的在士林不得横著走?
谁还敢说咱们盐商就是人傻钱多,瞧不起咱们?
眾人纷纷起身,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说了出来,那叫一个天乱坠。
齐政伸手按了按,“本官一向不善言辞,就一句话送给诸位,跟著朝廷走,做好该做的事,好处不会少,吃得香,也睡得踏实。但”
他的神色悄然一厉,“若是敢乱来,越王就是前车之鑑,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眾人心头一肃,沉声答应。
在一场恩威並施的敲打之后,齐政在扬州,参加了一场宾主尽欢的晚宴。
翌日清晨,在张世忠和一千苏州卫精锐的陪同下,带著几辆马车,踏上了回京的路。
送行的眾人,看向那几辆马车。
马车里的人,从未露面,但他们都能猜到里面坐著的是谁,心头更不由对齐政昨日的话,感到凛然。
是啊,越王都被捉了,他们又算个啥呢!
还是老老实实地吧。
不论他们將来会做出怎样的改变,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心思的確如齐政希望的那般,老实而忠诚。
与此同时,在齐政车队前方的百里之外,三支数十人的商队匯聚在一起,悄然捨弃了所有的货物,带著兵刃,沉默地进入了钦差队伍回京必经的林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