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手枪带上,一人一颗手雷,足够了。”
“好吧。”
张希若不再争辩,有总比没有强。
两人简单收拾停当。
程斌凑到门缝边,像只受惊的耗子,探头朝外张望了许久。
外边黑漆漆的,只有远处街角透来的一点微光。
确定外面没人,他才一挥手。
“走!”
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腰溜出了仓库,身影迅速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他们没敢走大路,而是凭着记忆,在一条条偏僻的巷子里穿行。
这是他们上次出来买土豆时,特意摸清的路线。
七拐八绕之后,一阵混合着奶油和面包的香甜气味,伴随着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霍尔瓦特大街。
即便是在深夜,这里依旧灯火璀璨。
马迭尔宾馆门前,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门口停着一排等待拉客的黄包车。
橱窗里透出的温暖灯光,映照着那些他们只在画报上见过的精美食物。
张希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都看直了。
程斌下巴朝他一挑:“行了,别这么没出息。”
张希若咂了咂嘴,一脸艳羡。
“哥,你还甭说,咱通化哪有哈尔滨这么多样。
“要不……咱进去搓一顿牛排大餐,也当一回洋鬼子?”
程斌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脏兮兮的破袄。
“拉倒吧。
“就咱这身打扮,还没进门就得被人家当叫子给轰出来。
“那些洋鬼子,还有给他们当差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势力得很。
“走吧。”
程斌不再多看,径直走到路边,冲一个刚刚送完客人、正在擦汗的黄包车车夫喊道:“老兄,麻烦拉我们去玉龙路马家村。”
车夫打量了他们一眼,面露难色。
“爷,这么晚了,去那边可不近。
“你们还俩人,这活儿……不好接啊。”
程斌心里明白,这是要加钱。
他懒得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十元的大钞,递了过去。
“老兄,够了吗?”
车夫看到那张崭新的票子,眼睛瞬间就亮了,脸上的褶子笑成。
“够了!够了!太够了!”
他忙不迭地接过钱,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程斌面不改色地跨上车,编了个由头。
“走吧,家里老人病了,急着见我哥俩呢。”
说到这,他还故意啐了一口,满脸晦气道:
“妈的,我哥俩这个月算是白干了,全给你老哥打工了。”
这种抱怨的口气,反而让一切显得更加真实。
车夫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感激。
“多谢二位爷体谅,祝你们发大财!”
两人上了车。
车夫大喝一声,双腿发力,拉着车子稳稳地跑了起来。
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车夫的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浸湿,头顶上汗津津的,哈出的白气在路灯下一团一团的。
车子没有沿着大路走,而是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巷子。
四周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只有车前那盏小小的煤油灯,在黑暗中投射出一小片晃动的光晕。
咕噜噜……
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越往里跑,程斌的心就越往下沉。
这条巷子太黑,太静了。
静得有些不正常。
他感觉不对劲了。
他猛地喊住了车夫。
“停下,我们到这儿下。”
车夫停了下来,回头憨厚地笑了笑:“大哥,这离马家村还远着呢,我这是抄近路,走巷子快。”
张希若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不等程斌再开口,便直接说道:
“不用了,我们就在这下。”
两人下了车,拎着各自的包袱,转身就走。
刚走没几步。
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声音是从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响起的。
只见巷子头尾,各冒出了几个黑影,手里都拿着枪。
程斌心头大惊,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身后,那个刚刚还一脸憨厚的车夫,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子,手里多了一把黑洞洞的驳壳枪,枪口稳稳地瞄准了他俩。
“别动。
“动,就打死你俩。
“你们可以试试,是你们的枪快,还是我的枪快。”
张希若浑身一僵,他知道,这回是栽了。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沉声问道:“各位大哥,跑哪条道上的?”
车夫,正是彭虎。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二人跟前,眼神冷得像屋檐下的冰锥。
“哪条道?
“爱国的道,杀汉奸的道。”
话音未落,两个手下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将程斌和张希若身上的手枪、手雷全部搜了出来。
程斌脸色煞白,但脑子还在飞快地转。
“兄弟,有话好说。
“我们有钱,要多少你们开口。
“而且,我跟警察厅的高科长是朋友,你们动了我,高科长不会放过你们的!”
彭虎听完,嘴角扬了起来,不是笑,是极度的蔑视。
“跟谁是朋友也不好使。
“你们出卖杨将军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猪狗不如的畜生。”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把他们的心挖了,我要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这句话,成了压垮张希若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哥!不!大爷!祖宗!
“求求你,我们也是被日本人逼的,实在没办法了啊!
“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一个手下走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掏出腰间的攮子,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就是一刀。
“噗嗤。”
张希若的身子猛地一颤,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软软地倒了下去,血水迅速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程斌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同伴,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恐惧过后,反倒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看着彭虎,沙哑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彭虎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久前。”
程斌又问。
“如果我不出来,或者一直待在警务总厅、宪兵队,是不是就不会死?”
彭虎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没用。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汉奸走到哪,都是这个下场。”
程斌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彻底放弃了。
他闭上眼睛:“也好,这就是报应吧,就当给杨将军以命偿命了。”
“狗汉奸!”
立即有人上前,几把尖刀同时捅进了他的身体。
程斌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行凶的人还不解气,又照着他的尸体扎了几刀,狠狠啐了唾沫。
彭虎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
“把尸体装好,先带回去,听候处理。”
“是。”
……
房间内,炕烧的很旺。
洪智有毫无睡意,穿着厚厚的睡袍,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报纸。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格外的刺耳。
他第一时间拿起了听筒。
电话那头,是彭虎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
“小洪爷,事办妥了,尸体在我手上。”
“好,我知道了。”
这在洪智有的意料之中,彭虎是大山里最好的猎人,在哈尔滨这片土地就是下山的猛虎。
“这样,你们先把尸体搬到翠香楼去。”他继续吩咐。
“找个房间放好,伪装成被锄奸队做掉的模样。
“嗯,就这样。”
他挂断电话,将听筒轻轻放回机座。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洪智有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走到浴室,拿起了剃须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