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甩锅也是有门道的
凌晨一点。
翠香楼的后巷,死寂无声。
彭虎坐在驾驶座上,车窗摇下一条缝,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却吹不散他指间那点猩红的火星。
他耐心地抽着烟,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上。
片刻。
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黑影探出头,朝车子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
彭虎将烟头弹出窗外,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后边一辆车车门打开,四个手下悄无声息地下来。
他们两人一组,各自搀扶着一个“人”。
那“人”头上扣着一顶破旧的圆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直直被架着,像是喝醉了酒的嫖客。
后门的位置,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悄然开启。
几人搀着尸体悄摸运上了楼上二乙、二丙两间上房。
没过多久,那几个手下快步走了出来。
彭虎早已在街檐边的阴影里等着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数也没数,直接分成四份:
“老四,最近哈尔滨风声会很紧,你们几个先找地方躲一阵子。”
被称作老四的青年接过钱,却没有立刻揣起来。
他看着彭虎,眼神里没有半分拿到钱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虎哥,您放心,弟兄们心里有数,知道是吃谁家的饭,端谁家的碗。”
他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
“打从跟了小洪爷,我们家里上到老人看病抓药,下到孩子念书的学费,甚至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姐妹吃饭的营生,哪一样不是小洪爷费心关照的?
“去年我爹七十大寿,小洪爷还亲自上门,给老头子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寿宴。”
老四的眼眶微微发红。
“这份恩情,比天大,比海深。我们弟兄几个,拿命都还不清。
“真要是有哪天折了,我麻四死就死了,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会辜负小洪爷和虎哥你。”
旁边一个汉子也重重点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没错,虎哥放心,咱们魁门出来的人,没有孬种。”
“对,没有孬种!”
其他人纷纷附和。
彭虎看着他们,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点了点头:
“嗯。
“兄弟们辛苦了,注意安全。”
……
翌日清晨。
“啊!死人啦!”
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从翠香楼二楼的窗户里传了出来。
上午八点。
哈尔滨警察厅。
高彬叼着烟斗刚踏进大厅,就被人迎面堵住了。
是鲁明。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副死了亲妈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高彬,欲言又止。
高彬心猛地往下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出事了?”
鲁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是的,科长。
“刚刚接到道里警署的电话,翠香楼里……死了两个人。”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正是程斌和张希若。”
“轰!”
高彬顿觉脑子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狠狠地咬住了烟斗的木柄,牙关发出“咯咯”的声响。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他强忍着抽鲁明的冲动,抬起手指着鲁明的鼻子:
“我怎么跟你交代的?
“我让你把他们当亲爹一样供着!寸步不离地保护他们!
“你现在告诉我,他们怎么会跑到翠香楼去了?
“他们是长了翅膀,自己飞过去的吗?”
鲁明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脸上满是郁闷和委屈:
“科长,这真不赖我啊。
“我昨天晚上带着小李他们亲自过去了。可那两个孙子,他们信不过我,变着法的轰弟兄们!”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公文包里掏出微型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您听。”
录音机里,立刻传出了吱吱啦啦的电流声,以及几段清晰的对话。
“……二位,确定不需要我们的保护吗?”
“没错,请吧。”
“好。二位,好自为之。”
高彬听着录音机里传出的对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摆了摆手,示意鲁明关掉。
“你好大的本事啊。”
高彬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出门办差,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鲁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科长,我这不是被逼得没辙了吗?”
“这俩人跟防贼一样防着咱们,我要是不留一手,万一真出了事,咱们就是跳进松江也洗不清啊。”
高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走吧,去现场看看。”
……
一路无话。
汽车疾驰,很快便抵达了翠香楼。
楼外早已被拉上了警戒线,宪兵队和附近警署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穿着各色制服的人进进出出,气氛紧张。
高彬的车一到,人群立刻自觉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穿着宪兵队制服的日本军官快步迎了上来,是武田。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哨旗袍、浑身珠光宝气的半老徐娘,正是这翠香楼的老鸨,王翠香。
“高科长。”
武田介绍:“她就是这里的老板,王翠香。”
高彬瞥了那女人一眼,“怎么回事?”
王翠香立刻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用手帕按着眼角。
“高科长,我也不知道啊!
“昨晚上家里有点事,我没在楼里。
“今天一大早,楼里的姑娘催客人退房,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伙计把门撞开,就……就发现了那两人。
“分别在楼上的二乙、二丙房。”
高彬一边听,一边迈步朝楼里走去:“你这里,来客不登记吗?”
王翠香跟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解释道:
“哟,科长您是不知道,我们这晚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
“上半夜还好,都有登记。
“可到了下半夜,要是有空出来的房,一般就不走那套程序了,客人给钱,伙计就直接领上去了。”
鲁明跟在一旁,斜眼看着她:“那总有陪他们的姑娘吧?”
王翠香立刻一拍大腿,满脸的为难:
“有啊!怎么没有!
“可干我们这行的,您也知道,哪天不是被客人灌得五迷三道?
“我刚才问过那俩姑娘,她们也说不清啊!
“一个说陪着喝了会儿酒,客人就把她打发走了。另一个说好像是陪了,又好像没陪,记不太得了。哎,反正是乱七八糟,说不清楚。”
一行人很快上了二楼。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脂粉、酒精和血腥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味。
高彬先走进了二乙房间。
程斌直挺挺地躺在凌乱的床上。
他的胸口是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里面的心脏早已不知所踪。
在他尸身上,还覆盖着一块被血浸透的白布,上面用血写着四个狰狞的大字。
叛徒必诛。
高彬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转身走向隔壁的二丙房。
里面的情景如出一辙。
张希若同样被开膛破肚,死状凄惨。
“哎哟喂!”
老鸨王翠香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瞄了一眼,立刻干嚎起来:
“死得这么惨,以后我这楼还怎么做买卖哦!真是造孽啊!”
鲁明皱着眉,不耐烦地问她。
“你这楼里就没个看家护院的?”
王翠香抹着眼泪:“长官,以前原本是有的。
“可这不是旁边后来新设了一个警署点嘛。
“我寻思着,这该孝敬的钱一分没少过。这些警察大爷们,也时不时会进来喝杯酒,捧捧场子。
“有他们罩着,我想着能省点成本,就把看家护院的都给辞了,只留下几个伙房和手脚勤快的伙计端茶倒水。”
高彬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
他转过身,对鲁明下令:
“凡是昨天晚上在这楼里的姑娘和伙计,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带回去。
“尤其是跟这两个死者打过交道的,要严加盘查审讯,做好笔录,交由保安局备份。”
鲁明立刻点头。
“是,科长。”
检查完现场,高彬与武田一前一后地从楼里走了出来,重新站到阳光下。
武田递给高彬一支烟。
“宪兵队的法医初步检查过了。
“死亡时间应该就在昨晚半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手法干脆利落,大概率是‘红票’的锄奸队干的。”
高彬沉默地吸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两个人死在哈尔滨,很麻烦。”
武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嘛。
“关键是,高科长,你是这次安保任务的直接负责人。
“岸谷厅长和宫川厅长那边,你得好好想想,怎么交代了。”
高彬的眼神骤然变得阴冷。
他将烟蒂狠狠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看来,是时候把这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老鼠,好好地清一清了。”
武田赞同点头:
“嗯,我看很有必要。
“我队里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有啥需要,随时电话。”
武田离开后,鲁明叼着根烟,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科长,回吧?”
他的心里,此刻正翻江倒海,充满了失望。
原本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程斌和张希若要是死在了那个废弃仓库里,高彬亲自挑的地方,那就绝对脱不了干系,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他妈的,这两个蠢货好死不死,偏偏跑到了翠香楼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送死。
这么一来,再配上自己那盘“聪明”的录音带,高科长就有了最完美的说辞……不是保护不力,是他们自己找死,不听劝告。
草。
白高兴了一场。
鲁明狠狠吸了一口烟,心里暗骂。
早知道这样,自己还不如不录那个音。现在倒好,反倒成了给高彬脱罪的铁证。
……
哈尔滨警察厅。
洪智有手里拎着一袋刚出炉的俄式面包,和周乙并肩走了进来。
“老周,回头让秋妍嫂子给这面包抹上果酱,再煎俩鸡蛋一夹,那滋味,绝了。”
“你倒是会享受。”周乙笑了笑。
两人正有说有笑,一道人影直愣愣走了过来。
是刘魁。
他两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整个人透着一股熬了大夜后的颓败。
刘魁站稳了脚跟,看着面前神态轻松的二人,眼神里满是诧异。
“你俩……没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