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这日晚饭时,小丫鬟芸香巴巴儿凑过来道:“大爷大爷,听说张姨娘生了个女孩儿呢。”
陈斯远反应了一阵,才知芸香说的是张金哥。当即心下暗忖,张金哥生了个女儿,倒是好运气。凤姐儿性子赛河东,偏生张金哥性子烈,行事却极为本分。此番又生了个女孩儿,料想凤姐儿再如何也能容得下她。
道了声儿‘知道了’,陈斯远正犹豫着要不要打赏,谁知芸香也不要赏钱,竟扭头就走。
陈斯远好一番啧啧称奇,心道这小丫头竟不贪财了?他却不知,芸香这会子拿自个儿当了陈家管事儿的,哪里还会贪那几个赏钱?每日颐指气使的,心下不知多爽利呢!
一径到得夜里,陈斯远果然往侧园来寻司棋。
司棋自是惊喜万分,堆笑之余难掩眉宇媚态。她本就是胆子大的,当下色胆如天,不顾隔墙有耳。欲心似火,哪管隙户人窥。初似渴龙喷井,后如饿虎擒羊。啧啧有声,铁汉听时心也乱。吁吁微气,泥神看处也魂销。紧紧相偎难罢手,轻轻耳畔俏声高。
这二人不管不顾,可苦了西梢间的妙玉。真真儿是闻之身燥,掩耳心更乱!一时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捱在床上翻来覆去,双腿绞在一处,少不得寻了枕下降魔杵慰藉一番。
至三更鼓过,另一边方才安歇,妙玉本道今夜便是如此了,谁知陈斯远叫了清梵送水,窸窸窣窣梳洗一番,竟又往她处而来。
妙玉唬了一跳,忙将物件儿藏仔细了,这才侧身假寐。谁知陈斯远上得床榻,竟仰面就睡。
妙玉心下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翻腾之间难免动静大了些。便有陈斯远凑过来上下其手,妙玉心气儿稍顺,谁知正不上不下之际,那狗贼竟道:“累了,且安歇吧。”
扭头乜斜,便见陈斯远满脸坏笑,妙玉一怔,哪里不知陈斯远是在故意逗弄自个儿?
当下驾鹤乘鸾、攀龙附凤。一时间,巫雨会襄王。片刻间,彩云迷是虫。金莲高驾,不怕溢蓝桥。玉笋轻抽,哪愁烧袄庙。
少一时雨意转浓,云情复起,燕侣莺俦,如鱼得水。自不多提。
转天清早,陈斯远神清气爽,自去园中习练桩功。妙玉、司棋两个辰时才起,见了面儿四目相对俱都惊愕不已。
两女眼见对方都是一帮扶摇红眼,司棋只当妙玉夜里也是勤辔不已,妙玉却当司棋也是连番凑迎之故。两女心有戚戚,俱都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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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数日,宝钗、黛玉处合过庚帖,不数日便送了小定礼,又定下下月末来送大定之礼。荣国府中,只贾母催着李纨为黛玉置办嫁妆;薛家老宅里,宝姐姐欢喜不已,薛姨妈想念陈斯远,偏生知晓其近来庶务繁多,便只好暂且将心思压下。
却说陈斯远五月初一果然来翰林院点卯,入职不过半日,这厮便要请假省亲。
状元赵镇等纳罕不已,私底下寻了陈斯远劝说,谁知陈斯远笑而不语,一门心思要请假省亲。老大哥赵镇眼见劝说不得,只得徒呼奈何。
那告假的文书上呈上去,不及散衙便得了回执,准陈斯远请假半年以打理家中庶务。
陈斯远乐颠颠便回了能仁寺处宅院,喜滋滋张罗着不日往香山赁一处庄子避暑。
晴雯、香菱、五儿等自是欢呼雀跃,附和不已,偏尤三姐过来拦阻。
陈斯远故作恣意情状撇嘴道:“十年寒窗,好不容易中了进士,我享受享受怎么了?”
尤三姐哭笑不得,啐道:“哥哥下月便要大婚,说不得月中便要搬去发祥坊,哪里还有光景往香山避暑?”
陈斯远眨眨眼,一琢磨也是,当下嬉皮笑脸扯了尤三姐道:“诶呀,还得妹妹点醒,不然只怕便要误事了。也罢,香山……入秋再说,得空咱们还是往后海上游逛游逛吧。”
这日再没旁的话儿,待转过天,邢夫人并尤氏、李纨相携而来。
李纨自不用说,尤氏此番乃是来瞧大姐儿灼华的。陈斯远迎出仪门,搭眼一扫量,便见尤氏、李纨形容如常,倒是邢夫人拉长了脸儿,就差在脸上写着不高兴了。
相处日久,陈斯远哪里不知邢夫人的心思?这是琢磨着单独来了,也好得空缱绻一番。只是宅中尤氏姊妹俱在,还有晴雯、香菱等,陈斯远就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闹啊。只能说邢夫人此番是想瞎了心。
迎了三人入厅中小坐,尤氏推说去看尤二姐,便往后头去瞧灼华。李纨见邢夫人频频看将过来,起身便道:“我先去与香菱说会子话儿,待远兄弟得空了,我还有要紧事相求呢。”
邢夫人故作讶然道:“珠哥儿媳妇有要紧事儿?不若你先与远哥儿说说?”
李纨推脱两句,赶忙退出厅外。
待内中只余二人,邢夫人就道:“我怎么听说,你告假了?”
陈斯远情知与邢夫人说不清,干脆就道:“此乃王爷之意。”
邢夫人果然不再追问,道:“既是贵人之意,料想必有深意,左右你要连着操办婚事,如此也好。”顿了顿,又道:“是了,你打算何时搬去发祥坊?”
陈斯远道:“不急,新宅各处业已拾掇停当,内中也留了下人洒扫。我盘算着,总要月中再搬过去。”
邢夫人哀怨道:“还要五月中啊……那你提早知会声儿,等搬完了我好过去帮衬帮衬。”
陈斯远与其一搭眼,便坏笑不已。
此处毕竟不便多说,邢夫人被其瞧了个不自在,便遮掩着捋着鬓间青丝道:“近来也不知哪儿传出的话儿,说是郑阁老要致仕,兴隆街那位没准儿便要补进内阁。大老爷得了信儿,三天两头往兴隆街走动,正张罗着与那位联宗呢。”
陈斯远道:“只怕是大老爷一头儿热,当不得真的。”
邢夫人却道:“也不好说,我方才来时,那贾雨村来了东跨院,关起门来也不知与大老爷说了些什么。”
陈斯远不置可否,与邢夫人有的没的说过半晌,一眼瞥见李纨的丫鬟素云一直在厅外晃,陈斯远推说解手,便往外而来。
于廊檐下遇见素云,素云就道:“远大爷,我们奶奶在侧园等着大爷呢。”
陈斯远应下,又寻了香菱去陪邢夫人说话儿,自个儿抬脚进了侧园。沿小径而行,兜转过一处竹林,便见李纨独坐亭中。
陈斯远信步到得亭中,二人厮见过,李纨便打发丫鬟碧月出去望风。
待其一走,陈斯远便道:“兰苕可有要紧事?”
李纨抿嘴颔首,简短截说,便将黛玉之母贾敏的嫁妆说了一通。陈斯远默然不语,心道此事贾母只怕早就知情,此番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想那原文中凤姐儿曾点算过,贾家几个姑娘连同黛玉都是一般,由老太太出一万两银子做嫁妆,话里话外半句也不曾提过贾敏的嫁妆。
为何不说?只怕那会子贾敏的嫁妆早就被贾家人等蛀空了!
李纨说罢,寒心道:“待贾家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我这个孀居的孙媳妇?”说话间将一只紫檀木的匣子推送过来,道:“这些银票留在身边,只怕是招灾惹祸之源。远哥儿,这银子你帮我们娘儿俩保管着,让若有一日我不好了,等兰儿长大成人,你再交给他。”
陈斯远顿时急了,蹙眉便要开口,旋即被李纨止住。道:“不过防着万一,我知你心意,也不用赌咒发誓的。此来一则为了这些银钱,二则,是兰儿的蒙师请辞归乡,侍奉母疾去了。还要请你帮着找寻个妥帖的先生来,断不可耽搁了兰儿的功课。”
陈斯远本待一口应下,忽而心有思量,半晌才道:“兰哥儿素来用功,先生多有夸赞。要我说,再有二年,兰哥儿足可以下场一试。他今年十岁,也不算小了,何不送往金陵,央了李祭酒为其寻个妥帖书院?如此二、三年后,说不得便能一举中第呢。”
“送往金陵?”李纨听了大为心动。细细思量,江南学风之盛远非京师可比,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宋以降士子便有游学之风。将贾兰送去金陵,可谓一举两得。
再者说了,贾家如今波云诡谲,婆母王夫人心思愈发歹毒,万一知晓自个儿有海量银钱傍身,说不得便会生出什么歹毒心思来。兰儿送去金陵,正可以避难。如此,便是事有不谐,也只落在自个儿身上,断不会牵连了兰儿。
李纨越想越妥帖,转念又蹙眉为难道:“只是此事要如何与老太太分说?”
陈斯远笑道:“此事还不容易?正好此时正值盛夏,要远行也须得等到入秋再说。兰苕大可以往金陵去信一封,等得了李祭酒回信,我就不信老太太会拦阻。”
李纨一想果然是这般道理,顿时心下熨帖,只觉亏得有远哥儿在,不然自个儿遇事儿慌手慌脚的,还不知如何处置呢。
因是一时星眸滢滢,满含情谊。陈斯远霎时口干舌燥,亏得远处传来司棋的声音,这才强行止住身形,不曾逾越了。
临别悄然勾了勾李纨的手指,陈斯远这才回转厅中与邢夫人絮叨。
且不提此间情形,却说荣国府中,大老爷贾赦送过贾雨村,于门前踯躅良久,这才一顿足,甩着宽袍大袖直奔荣庆堂而去。
少一时进得荣庆堂里,此时贾母小憩才起,正由琥珀服侍着吃参茶呢。
见贾赦气势汹汹蹙眉而来,贾母便不喜道:“大老爷可有何事?”
贾赦一拱手,道:“孩儿有一桩要紧事,还请母亲屏退左右。”
贾母一怔,朝琥珀递了个眼神儿,内中丫鬟便随着琥珀鱼贯而下。
待内中再没旁人,贾赦就道:“坏事了!方才那贾雨村登门,只说几年前送玉儿进京时,整船装满了财货,如今还留着单子在手。如今玉儿要出阁,他便要对着单子一一比照。”
“啊?”贾母大吃一惊。“那你是如何与他说的?”
“这……到底是不光彩的事儿,我哪里敢直说?支支吾吾遮掩一番,便被那贾雨村拿了破绽,只道林家财货定被咱们贾家贪占了!
我与他辩驳一番,他又话锋一软,说不拘如何,仕林皆知如海托孤给了他,他总要全须全尾的送玉儿出阁。若咱们家拿不出财货抵账,便写个文书,也好让他有个交代。”
“交代?你答应了?”
贾赦臊眉耷眼点了点头,贾母顿时气得拐杖连连拄地。
这等事儿哪里敢答应?来日传扬出去,贾家坏了名声且不说,让宫中的娘娘如何与圣上交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