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胜五郎时,书记官突然问道:“识字吗?“
胜五郎茫然地看着他,脸上显出局促的神情。
“倭人?”书记官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那可麻烦了,晚上的官话普及课,怕是有些费劲了。”
“你……,吃了晚饭后,来谷仓上课。”书记官在名册上画了个圈,“还有,平日里跟同舍的人多说说话,早点学汉话。……要不然,那可是会吃亏的!”
胜五郎虽然听不懂这位大人的话,但却明白对方似乎在教他“规矩”,将斧头放下后,不停地鞠躬,将脑袋埋得低低的。
在日本,见到武士老爷时,他们必须如此恭敬。
更甚者,他们在看到领主或者大名时,必须远远的匍匐跪倒在路基下,或者田野中,唯恐冲撞了他们。
否则,很大概率会被对方砍翻在地。
但是,在新洲,好似不需要这般跪拜。
他们在防疫隔离营地中,新华“老爷”曾诉所有移民,任何人无需对官员跪拜,只是简单一躬,或者一揖便可。
而且,这里的“老爷们”态度都比较和蔼,根本不像那些凶神恶煞的武士那般动辄对他们喝骂踢打。
只要规规矩矩按照吩咐做事,在这里没人会随便动手教训他们。
更不会有武士那般,随意拔刀杀人的行径。
新华“老爷”说过,这里最重律法,也讲规矩,更认道理。
在新华境内,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分出身,也不论族别,大家都是新华人。
更让每个移民激动的是,新华“老爷”承诺,只要拓殖服务四年时间,就会分得一份属于自己的40亩土地,还有政府提供的大笔财政补助(助农贷款),从而让他们都能在新洲安家立业,过上温饱不虞的好日子。
至于农税或者田赋,新华“老爷”也规定了,仅收取土地产出的15%,不会再有其他“苛捐杂税”。
不过,鉴于新华尚处于草创建设年代,各个地方所征调的“夫役”,每个移民还是要承担的。
不过,对于地方征役、派差,政府也有严格的规定,并且还会有一定的餐食补助,倒不至于会让百姓因此陷入困顿,或者破产的境地。
那些略懂一点汉话的日本同胞在听到新华官员所宣读的政策时,无不激动得痛哭流涕,甚至跪倒在地,大呼“老爷圣明”。
这个时期,日本德川幕府对田赋曾做出官方规定,推行“四公六民(即40%上缴,60%自留)”的征缴标准。
但在实际执行中,许多藩国和大名会提高征收比例至“五公五民”。
部分贫困的藩国甚至会实行“六公四民”或“七公三民”,农人一年辛苦所得,近乎于无,饥饿始终伴随农人的一生。
不,应该是世世代代,子子孙孙。
另外,日本农人的负担远不止田赋所规定的“五公五民”或者“六公四民”的年贡(即主税),还需缴纳“小物成(即杂税)”,比如场圃赋(场地税)、家屋赋(房屋税)、户牖赋(门窗税),以及人头税,特产税(如布、酒、柞榛、菽麻等)
至于徭役,那就更为沉重了。
在助乡制度下,每个农人都需要提供人马协助驿站运输,若无法(无力)完成,则需缴纳高额代役金,会让你生生被扒掉一层皮。
像领主、大名以修路、筑城等诸多名义无偿征用农人的事例更是数不胜数。
一户标准小农(1町步土地,约10石产量),在扣除种子、赋税后,剩余粮食仅够全家五口每日一合三勺(约180克),远不足以果腹,需依赖杂粮、野菜、树皮才能勉强维生。
可以说,日本普通百姓过的日子,算是东亚几个国家里最为悲惨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处于饥饿状态。
你当那些信仰天主教的日本民众,真的是为了心中那份虔诚的信仰?
那不过是底层民众饱受赋税、徭役和饥荒之苦,在天主教所宣传的“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救赎苦难”等教义下,去寻得一个精神慰藉罢了。
回营地的路上,胜五郎看见小夜子和其他几个半大孩子蹲在田埂边,跟着一个妇人正在栽种蔬菜。
夕阳把她的笑脸染成金色,就像记忆中父亲供奉的圣母像。
那一刻,胜五郎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晚上,躺在散发着松香味的床铺上,胜五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父亲站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里,朝他挥手,母亲则一脸欢愉地端着盛满食物的饭盆,招呼妹妹赶紧过来吃饭。
一家人其乐融融,没有饥饿,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幸福。
醒来后,他发现枕巾湿了一大片。
但这次,不是因为饥饿。
也不是恐惧。
而是,因为心中那份久违的感动和对未来的憧憬。
窗外,初夏的晨光正温柔地漫过新开垦的田垄。
远处传来伐木队的号子声,和着鸟鸣,在琼江河谷久久回荡。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