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时明想了想,转头看向方正化和庞天寿“二位,有道是先来后到,他们既已住下了,我们也不必讨嫌去争这点儿地方。不如就在驿站附近找家客栈落脚吧?”
方正化自然无有不可:“都听高署长安排。”
“二位决定就好。”庞天寿也跟着点头。
高时明这才转过身,看向陶金来,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陶驿丞,这样吧,你们出面给我们找一家能住的客栈,这应该没问题吧?”
这正是陶金来心里盘算的妥帖法子,只是他官微言轻,不敢先提。如今高时明主动开口,他立刻连连点头,脸上的难色一扫而空,语气热切:“高公公高义!卑职这让人就按接站的标准,去外边儿包一家客栈给各位落脚!”
“有劳了。”高时明微微颔首,又问:“陶驿丞。刘公公和杨公公他们现在在驿站里吗?”
陶金来一愣,随即问道:“高公公这是要去见他们?”
“我毕竟是司礼监出来的,与刘公公、杨公公有同事之谊。”高时明点点头说。“既然遇上了,怎么也该拜会一番才是。”
“那您随我来吧,卑职带您过去找他们。”说罢,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一个驿卒,严肃地吩咐道:“你立刻去给我包一间上等客栈。先定三天。让客栈备好最好的菜、最好的酒,万不可怠慢了诸位公公!”
那驿卒连忙抱拳领命,脚步匆匆地冲进绵绵细雨里,很快便消失在了码头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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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斜斜飘着,高时明三人各自撑着油纸伞,伞面是沉稳的墨色,边缘垂着的流苏被风吹得轻轻晃荡,偶尔有雨珠顺着伞骨滑落,滴在鞋面上。陶金来走在最前引路,他脚步匆匆,青色的驿丞服后襟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
驿站就在漕运码头附近。又拐过一个栽着老槐树的拐角,“河西务水驿”的匾额便出现了。
跨进大门时,耳边顿时热闹起来——往来的人影穿梭不停,有穿着短打的驿卒扛着木柴快步走过,肩上的柴薪沾着潮气;有穿着绸缎的仆妇提着食盒,脚步匆匆往深处的院落去;甚至还能听见后院传来几声骡马的嘶鸣,混着人们的说话声、碗碟碰撞声,凑成一片嘈杂的忙乱。
高时明撑着伞,目光扫过院内,只见墙角堆着几捆未拆的草料,廊下晾着不少湿漉漉的衣物,连平日里该干净整洁的石阶上,都沾着一片一片的湿泥。真如陶金来所说,整个驿站都被那三百号人的使团搅得没了章法。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布驿卒服的中年男人快步从廊下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皱巴巴的纸笺。到了陶金来跟前,他立刻躬身作揖,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老爷,灶房那边让人来禀,白面已经用完了,油缸里的大豆油也没剩多少了”
陶金来闻言,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不等对方说完,他便不耐烦地打断了:“我这会儿哪儿有空给你找白面、找豆油啊?没了就先换别的顶上,糙米、粟米不都有吗?先给底下人凑活着吃两顿不行啊。”
那驿卒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您说的是。可灶房的师傅还说,晚上怕是得再宰一头羊,前头贵人们的晚膳,说是要吃炙羊肉,在井里吊着的那半只可能不够用。”
“哎呀,宰就宰嘛!”陶金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有什么好说的。没见我正在招呼贵客吗?”
“是,”驿卒被他训得脖子一缩,脸上讪讪的,忙低下头应了声,“小的这就去安排。”
“等等!”陶金来的声音突然追了上来,驿卒脚步一顿,连忙回头。就见陶金来脸色放缓了些,甚至多了两分谄媚。“别人的伙食凑合也就罢了,可是贵客们的吃食,你千万得给我盯紧了。驿里要是没现成的食材,你就带两个人去街上的铺子,使银子买回来,绝不能怠慢!”
那驿卒连忙站住,回头又应了一声:“小的记着了!”
“去吧。”陶金来摆手挥退那驿卒,随后转过身,带着几分歉意,朝高时明三人拱了拱手:“让三位公公见笑了,这几日驿里实在太忙,底下人也乱了分寸,连规矩都忘了。三位公公这边请,刘公公的院子就在前面,没多远了。”
高时明摇摇头,伞沿下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一下子要招待三百号人,忙乱些也是常情,陶驿丞不必挂怀。”
陶金来连忙陪着笑了笑,又引着众人往前走。雨还没停,油纸伞偶尔会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嗒”声。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方正化,突然开口问道:“陶驿丞,听方才那驿卒的话,贵驿这是缺粮了?”
陶金来闻言,脚步缓了下来,从高时明侧后方轻轻挪到方正化身侧,脸上依旧带着笑,摇了摇头解释:“方公公说笑了,哪能真缺粮?二三百人虽说不少,但也就住这几天,鄙驿的库房还撑得住。各色的杂粮、粗粮管够。就是精粮,像白面、大米这些,用得快了点。”
“原来如此。”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一座院落前。这院子的院门是朱红色的,门上挂着两盏羊角灯笼,灯笼上贴着“驿”字,虽不算格外华丽,却比其他院落显得规整些。
“几位珰爷,”陶金来指着那扇关着的院门,朝高时明躬身道:“这里就是刘公公下榻的院子了。”
高时明抬眼望了望院门,又问:“那杨公公住在哪里?”
陶金来抬起手,朝着斜对面一座格局相似的院落指了指:“杨公公的院子就在那边,离这儿也就几十步路。”
高时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对陶金来说:“有劳陶驿丞引路了,接下来我们自己过去便是,你先去忙吧,别耽误了驿里的事。”
陶金来闻言,连忙退到一旁,深深作了个揖:“那卑职就行先告退了。几位珰爷若是有任何吩咐,只需叫人来通传一声,卑职立刻就到。”
“好。”高时明点头。
“告辞。”陶金来又作了一揖,才转身匆匆往灶房的方向去了,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