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章 不出五十年,大明必亡
朱元璋坐在上首,默默地看着严震直,淡淡道:
“讲。”
“陛下,今北平至应天官道待修,
河南水患待治,工坊扩产待资,处处需银!
臣上月去徐州采石场,见雇工因拿不到银子工钱,已有人要辞工,
河南治水的民夫,也说只收白银,否则不肯上工。
户部拨的宝钞,堆在府库里成了废纸,
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调不动工料!”
他越说越急,往前又凑了凑:
“臣并非赞同废钞,只是觉得,可先暂停宝钞刊印!
今岁刊印宝钞的工料银,
若省下来,足可支付官道前期的工钱、石料运费。
民间本就用银铜,暂停刊印也不会乱了市面。
待日后朝局稳定,再议钱法变革不迟。
若再拖延,修路治水皆要停滞,
届时民怨沸腾,反而有损陛下威望!”
严震直声音铿锵有力,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
殿内又热闹起来,工部的官员纷纷点头,
他们天天跟工料、工钱打交道,最清楚宝钞的难处,
户部官员则皱着眉,有人想开口反驳,却被傅友文用眼神拦住。
朱元璋脸色又沉了下来。
严震直的话必然有夸大成分,但也绝非空穴来风。
可暂停刊印宝钞,与废除宝钞只差一步,
若是开了这个头,日后再想恢复宝钞,只会难上加难。
“陛下!”
又一个声音响起,是刑部尚书杨靖,他躬身道:
“臣以为,严尚书所言可行。
今岁江南、浙江有旱情,
若将暂停宝钞刊印省出的银钱,再拨一部分赈灾,可解两处民困。
宝钞之事,与其硬撑,不如顺势而为,先解燃眉之急。”
杨靖一开口,不少官员都跟着附和。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严卿、杨卿所言亦有道理。
着户部傅友文、工部严震直、刑部杨靖会同议之,
三日内将暂停宝钞刊印的利弊、省出银钱的调度方案呈奏上来。
其余官员,若有建言,可递折子至翰林院,今日暂散。”
话音刚落,殿内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陛下!”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户部右侍郎孔天纵,脸上皆露诧异。
“孔爱卿还有何事?”
“陛下,臣有本要奏,关乎国朝赋税!”
朱元璋眉头一皱:
“念。”
“陛下!”
孔天纵往前迈了半步,绯色官袍在金砖地面上扫过:
“臣户部侍郎孔天纵,谨奏陛下,为更定税法、充裕国用事!”
朱元璋目光落在孔天纵身上,带着几分审视,还有几分探究:
“呈上来。”
太监接过奏疏展开时,殿内的官员们都屏住了呼吸。
孔天纵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更稳了些:
“臣闻国之血脉,在赋在税,税之良弊,系民系国。
我朝定鼎二十余载,税法沿前元旧制,
分夏秋两税,征粟米、布帛、钱钞,兼派徭役。
初时民皆安之,然岁久弊生。
其一,州县科派无度。
夏税征粟,秋税征帛,然水旱无常,粟帛丰歉不定,州县却强按定额征收。
民有歉收者,需以高价折换,
胥吏又从中盘剥,一石粟竟需折钞两贯,民不堪负。
其二,转输损耗过巨。
江南之粟运至北平,途程千里,漕运损耗十之三四。
州县为补损耗,又加征耗米,名为贴补,实为苛敛。
其三,商税隐匿者众。
近岁应天、苏州、杭州商行兴盛,
如应天商行岁缴商税二十万两,占天下商税之半,
然其余商行多为豪强所控,隐匿钱本,偷税漏税,
十中仅缴三四,国用因此失却大半。
今朝廷岁用浩繁,北平官道需银三百万两,河南治水需千万两,
边军粮饷需银四十万两,若非公府商行输税支撑,几至左支右绌。
臣愚以为,欲解国用之困,当行三策!”
此话一出,在场官员眉头皱得更紧,
看向孔天纵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
在场大半官员家中都有商事,
改税法、严商税,无疑是动了他们的根基!
孔天纵察觉到周遭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其一,改良税法,行一条鞭法。
通计一州县之赋役,量地计丁,悉并为银,官为征收。
除商税外,田赋、徭役、杂派皆折银缴纳,不得再征粟帛钱钞。
如此则赋役归一,吏无侵渔之隙,民免转输之苦。
其二,严商税,核钱本。
遣御史巡按各地商行,核查资本多寡,按十分之一课税。
豪强隐匿者,没其半产,商贾依规输税者,免其杂役。
如此则商税充盈,国用自足。
其三,停折钞,专收银。
今民间多用银铜,宝钞几同废纸。
田赋徭役折银后,直接解送京师,不再折换宝钞,省却刊印之费,亦免钞贬值之弊。
此三策若行,岁可增银千万两,省耗损百万两,
足可支撑修路治水之需,民亦得安,国亦得固。
臣虽愚钝,然感陛下厚恩,不敢不言,伏望陛下圣裁!”
最后一个字落下,奉天殿里静得可怕。
官员们没有交头接耳,
只是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孔天纵,
这人是疯了吗?
将田赋、徭役全折成白银?
还要严查商税?这不是要逼得天下大乱吗!
“陛下!”
李原名往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带着震怒:
“税法乃祖制,自开国以来沿用至今,岂能轻易更改?
一条鞭法将赋役皆折为银,可民间小民多以农耕为生,哪来那么多现银?
必致小民鬻田宅、卖子女以完税,届时民怨四起,恐生乱局!”
傅友文也赶紧出列,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陛下,李尚书所言极是!
臣在户部多年,深知地方实情,
河南、山东等地,小民多以粟帛易物,
一两银子能换五石粟,可州县折银时,往往按一两换三石算。
小民若缴不出银,胥吏便会强夺家产,此法实乃乱国之策!”
殿内顿时嗡嗡作响,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比刚才听宝钞奏疏时更难看。
他出身濠州农家,最清楚地方胥吏的手段,孔天纵说吏无侵渔,纯属空谈!
真要将赋役全折成白银,天下迟早要乱。
礼部侍郎高昌沉声开口:
“陛下,臣有话要说,孔大人所言一条鞭法,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今州县胥吏多借征赋之机盘剥,
夏税征粟则压秤,秋税征帛则挑拣,小民苦不堪言。
若能将赋役悉并为银,官为征收,至少能断了胥吏秤上刮银、布上抽丝的路子,于吏治清明有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地方官出身的官员,语气又缓了些:
“只是.折银一事需慎之又慎。
小民多以农耕为生,家中少有现银,
若强行折征,需令州县设银铺,
允许小民以粟帛兑换白银,且不得压价。
否则,恐真如李尚书所言,致天下大乱。”
话音刚落,兵部侍郎邵永善就往前凑了凑:
“陛下,臣附议!
今北方边军岁需饷银四十万两,
去年因宝钞贬值,边军将士领的饷钞换不到银子,已有军卒怨言。
若孔侍郎之法能增银,至少能解边军燃眉之急。”
他话锋一转,又添了几分顾虑:
“只是严商税一事,需区分对待,
应天商行、市易司所属商行本就依规缴税,
若一并严查,恐寒了商贾之心,
但那些豪强私设的商行,隐匿钱本、偷税漏税,确实该查。
臣以为,可先查豪强商行,
暂免官营商行重核,以安民心。”
殿内的议论声又起,这次多了些赞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