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改钞为银,两难自解
当日下午,宫道上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
何子诚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右手心全是冷汗。
宫道两侧的禁军比往日更密,
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让他心跳得愈发急促。
走到武英殿侧廊时,几个大太监正蹲在铜鹤香炉旁擦灰。
见他过来,都猛地停了手里的活,起身躬身行礼。
门口执守的武定侯郭英看了过来,
何子诚往日见了他还会笑着寒暄两句,
今日却只低着头,眼神躲闪着往殿内瞟:
“劳烦武定侯通禀陛下,文华殿何子诚,有要事求见。”
郭英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愈发古怪,而后转身进入武英殿.
不多时,郭英走了出来,淡淡道:
“陛下让你进去。”
何子诚深吸一口气,伸手理了理皱巴巴的袍角,又擦了擦额角的汗,才迈步进殿。
殿内的陈设依旧简单,御案上堆着几卷奏折,
矮几上放着那个粗麻布袋子,散发着淡淡土腥味。
朱元璋坐在御案后,手拿一本文书,抬头瞥了他一眼:
“赐座。”
旁边的大太监赶紧搬来一张木椅。
何子诚却不敢坐满,只沾了个椅边,腰弯得像张弓:
“谢陛下。”
朱元璋拿起瓷杯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何子诚身上,没什么情绪:
“找朕,有何事?”
何子诚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回陛下臣今日来,是想向陛下请辞。”
“请辞?”
朱元璋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眼神里没什么波澜,
“大学士当得好好的,辞什么?
是朕给你的俸禄少了,还是差事重了?”
何子诚的脸“唰”地红了,手指绞着袍角,声音发颤:
“陛下.近来京中流言四起,都在说臣府里的事.
臣.臣无颜再立于朝堂,也怕这些流言污了陛下的耳目,乱了朝政。
所以.恳请陛下允臣辞官,
回江南老家,从此闭门读书,不问政事。”
朱元璋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低笑了一声:
“流言?”
朱元璋放下茶杯,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着,
“什么流言能让你这个大学士无颜立足?
是说你治家不严,还是说.你连自家儿媳都管不住?”
何子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堪,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硬着头皮道:
“臣臣治家无方,让陛下见笑了
只求陛下成全,让臣离开京城,避避风头。”
朱元璋拿起御案上的一支朱笔,
在空白的奏折上随意画了个圈,语气依旧平淡:
“你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从翰林院编修做到大学士,不容易。
就因为几句流言,就要走?不再想想?”
何子诚心里一动,以为陛下要挽留,
可转念一想,叶升已被锦衣卫抓了,
自己留下来迟早会被牵扯进去,连忙道:
“臣臣心意已决!
臣已过甲,身子也不如从前,早就想回江南养老了。
京城的是非太多,臣应付不来了。”
朱元璋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追问:
“行,朕准了,你的俸禄,朕会让户部按大学士的份例,
按月给你送到老家去,也算全了你这几十年的功劳。”
何子诚没想到这么顺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趴在地上磕头:
“谢陛下!谢陛下恩典!臣臣永世不忘陛下恩典!”
“起来吧。”
朱元璋挥了挥手,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快收拾收拾,尽快离开京城吧,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是!是!臣这就去办!”
何子诚连忙起身,不敢再多待,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他才发现自己的腿都在发抖。
扶着廊柱喘了好一会儿气,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事情比他想的还要顺利。
他几乎是一路快走着出了宫门,叫上等候在外的何忠,上了马车:
“回家!”
马车跑得飞快,路边房舍飞快后退,
何子诚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好
回到何府时,何子诚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
冲进院子里,对着正在扫地的仆役大喊:
“都别磨蹭了!把重要的东西收拾好!
金银珠宝、文玩字画都带着!明日就走!谁也不许耽搁!”
仆役们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慌慌张张地去收拾东西。
何忠跟在后面,低声问:
“老爷,陛下.真的答应了?”
“答应了!”
何子诚拉着何忠进了正厅,声音压得极低,
“你去准备准备吧,该带的都带上,
这栋宅子也挂在牙行里发卖,以后就不回来了。”
何忠脸色连连变换,试探着发问:
“老爷,那那我儿子的事。”
何子诚脸色一僵,露出几分为难:
“此事回去再安排,如今京中大乱,老夫的名声有损,一些事就算能办,也不能办了。”
何忠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觉得身体都轻松了些:
“是,老爷那我先去准备了。”
“嗯”
何忠连忙转身往后院走,脚步也带着几分急促。
何子诚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
冰凉的茶水稍微压下了些心慌。
他看着厅里忙乱的仆役,心里又急又痛,
他这辈子最看重名声,如今却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京城,
可比起性命,
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活着回到江南,一切都还有机会。
没过多久,何忠扶着李氏走了出来。
她走到何子诚面前,声音发颤:
“老爷我们我们真要走吗?”
“走出了这等丑事,不走也不行了。”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两辆最普通的青布马车缓缓驶出何府大门,
拐进了巷子里,摇摇晃晃,显得格外冷清。
何子诚撩开车帘一角,
看着熟悉的巷子慢慢后退,心里五味杂陈。
他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
从一个普通老儒做到文华殿大学士,
如今却要这样狼狈地逃离,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可没走多远,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何子诚心里一紧,掀开车帘问:
“怎么了?”
车夫指着前面,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老爷,前面.前面有好多人。”
何子诚往前一看,只见巷口挤满了人,
大多是穿着青布儒衫的学子,还有几个穿着七品官服的文友,
手里拿着书卷或折扇,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人是来送他的?还是来看他的笑话?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穿着明道书院院服的年轻学子走了过来,
对着马车躬身行礼,声音朗朗:
“何大人,学生们听闻您要辞官回乡,特意来送送您!祝您一路顺风!”
紧接着,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有的递上自己写的诗稿,有的捧着一坛酒,
嘴里说着何大人保重,
可眼神却不住地往后面的马车瞟,眼底带着一丝暧昧。
何子诚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的目光里哪里有半分敬重,分明是在看他的笑话!
“何大人,您这一走,可就可惜了啊!”
一个胖胖学子挤到前面,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还题着何子诚的诗,语气却满是调侃,
“听说您家眷也一同走?这一路山高水远,可得好生照顾。”
旁边的人跟着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