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若有所思,而穆小少爷沉默寡言,只寥寥说过几字来指挥方向。
正在我对刘青闻与澹台策之间的切骨之仇浮想联翩时,穆沧明突然止步,道:“澹台策,你当真忘得一干二净?”
对上他一双黝黑眼眸,我没由来地心虚。
“是。”
穆小少爷看起来很失落,头微微垂下。我越过刘青闻的侧脸看见他落在脸侧的鸦黑发丝,而穆沧明整个人无甚生气,像是恹恹的贝母花。
我踌躇起来,不知所措地胡乱开口:“穆沧明,你多说说过去,我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好啊,”穆沧明出乎我意料地搭话了:“你和我初见时,我带着元儿出游风荷湖畔。元儿不是我亲生妹妹,她是我姨母的女儿。她……她家遭了难,来投奔我母亲。她很小时就喜欢黏着我。她很瘦,那日扎着双环髻。寒冬里,湖上荷花都没开,她便要拉我去坐画舫。”
我听见“元儿”二字便下意识地心跳如鼓,不知如何面对他。穆沧明却像是自顾自似地一直说下去。恐怕他心里也不好受。那他……为什么还要说下去,就为了我记起来方便他复仇吗?
“画舫靠岸时,是元儿先看到你的。你周围明明有那么多的游人。你却像是扎破画纸的一把匕首,醒目得很。她说你很好看,要拉我上画舫偷偷去瞧。你却下了船,掉下一个绣着‘驰’字的小香囊。”
穆沧明忽地低笑一声,继续道:“现在想来,这相遇真是俗套又刻意。元儿却拉着我捡起了香囊。次日,我孤身上寺庙祈福又遇着你。你立在腊梅枝头,雪白狐裘迎风而动,下巴上有颗很细小的浅痣。”
我依言想象着澹台策的身影。风雪乱山深,迷蒙庙下一点白的影子。凑近去看,他应当冷着脸看雪。穆沧明说得不错,他是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刃……
“你在上方,我在下方。我看了你好久,雪下在我的眼睫,融成雪水。迷蒙之间,你朝着我露出一个有点儿倨傲的笑。平常人这样朝我笑,我怕是鞭子就要抽上去了。不过,你同他们不一样。我承认你却是在外貌上过人……”
澹台策当然这样笑。他不在意风雪,不在意寺中佛神,不怕鬼怪幽魂。那他怕什么呢?我也搞不懂。他会不会在意我呢?忆起他那种孤高且不在意的笑,我是真切地有些怕死。澹台策这把短刃上或许还淬了毒。我却只是诚如刘青闻所言的绣花枕头,是除外貌外全然同澹台策不同的短刃。我浑身上下纹的痣都好像在微微作疼,就像是肌肤在排斥被生硬嵌进来的珠宝玉石。
是啊,分明我不是和澹台策一样的匕首啊……
穆沧明停了一会儿,似乎也在回忆过去的澹台策。“我说的煦如春风是假,你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吧?我看不穿过去的你,那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我忽然有点理解穆沧明了。我也羡慕过澹台策的自由。可我现如今当了澹台策,又模模糊糊觉得澹台策甚至不如暗室里的我自由。偷来双鱼镜与灵石,滥杀无辜,真真是他要的吗?我想起去日他缱绻的眼,想起昏暗帘内我两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心中却发着涩,像是喝了一碗苦药。我还想起那三枚藏在少年袖子里的红杏干。
我好想吃红杏干,但现已经没人递予我了。
“都说穆家是江湖上有名的家族。但我却没觉得我有一刻在江湖之中。是你,你让我第一次知道了江湖的模样。我疯狂地追逐你,在捉摸不透中想要进入江湖这摊浑水。”
穆沧明忽来的推心置腹让我不知所措,他将到这儿便闭口了。
我知道他未完的后半句。穆沧明如愿以偿入了江湖,却付出了失去亲人的代价。
不知沉默多久,我两终于看见了依稀有人聚集。
穆小少爷又一次突然开了口。
他说:“你失忆后很不像从前。这或许是好事吧。”
我自然不像从前,因为我并非澹台策本人。说到底,我不过是残缺的短刃,西施效颦地被嵌满了拙劣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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