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这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少年犯!忘恩负义的畜生!”男人像是灌入啤酒那样利落地吐出这些带有辱骂性质的词,简直比内城人往外城洒救济粮还要阔绰。
闻声,酒馆的老板娘慌忙赶来,她把酒瓶塞进览星的怀里,捂住览星的耳朵,像是捏住一只猫的后颈脖那样把他推出去,在吹着暖风的巷口对他说:“死鬼脑袋被酒精泡成白蛆了,你别放心上啊。”
览星轻轻“嗯”了一声。
就算她不把自己赶走,他也不打算在意。
可惜,这里没人相信,因为他现在是能“出去”的家伙。
啊,零钱没拿。
览星没精打采在原地发呆,因没有拿到那几块硬币,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懊恼。
……
他拎着酒瓶,踏过因为长久没人管辖而油腻的大街,在他人惊奇的注视下,突然飞快地跑了起来。
少年人身高腿长,逐渐长成的骨肉从贫瘠中脱颖而出,贴身的黑裤勾勒身体的线条,在脏兮兮的马路上都不担心脚底打滑,兜帽因为逆着风,从头上滑落,看见这幕的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小美人,这么急切,是在赶着给哪个疲软心急的大人谁送春药?”
览星斜斜地瞥了他一眼,但没最多余的事情,他一直跑。把这个声音远远甩到听不见的地方。
外城的划分混乱地好像是有人故意在捣乱的毛线团,地盘问题层出不穷,今天是东边老大和巡逻队的口头争执,明天则是西边来路不正的新老大打着为前任老大报仇雪恨的旗号,挑起一场名不正言不顺的枪战。
他不想沾上事,毕竟他知道,枪子只能喂给别人吃的时候才算是个好工具。
他轻车熟路踩着窗棂,几个翻身,顺利踩上连成线的居民楼的屋顶,在脚底下人骂声传来之前,他已经跑到了那片居住区最高的一栋楼的屋顶上。
览星坐在屋脊上,他背对着熙熙攘攘的闹市,没人看得见他,但他还是把兜帽重新盖在头上,下半张脸埋进手臂里,只留下一双碧蓝色双眸静静地与看不到头的屋顶静静回视。
酒瓶站在他的身边,他拆开后却没一口未喝,他把它放在影子无法遮挡的位置,让惨白的月亮照拂在它身上。
连同自己一起,待在月亮下。
日出日落被高压电墙遮蔽视野,在城内,他要是想念它了,就只能藉由头顶的月亮,用以怀念。
“咔嗒”一声脆响,是瓦片不堪外力而断裂的声音。
来人是个年轻的醉汉,他顶着一头姹紫嫣红的短毛,晃悠悠地跳到览星的旁边,身形乱晃,览星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醉汉站定后,又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公鸡都能拜他为师的那种。
“你又出去喝酒了,温地。”览星把兜帽放下,面无表情地说。
醉鬼给自己取名叫做温地,意思是“要向太阳一样温暖大地。”
洛汀评价他还不如叫做梦。
他们仨,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这不是稀奇事,因为跟所有外城人都没有父母。
否则,他们也不叫做“外城人”了。
尽管他们可能都有辍学、不爱学习的背景,但这个因果关系,他们倒是理得特别清楚。
外城人从某个培养皿里长大,到了八岁,像是一颗被风吹来的种子,没有任何来时的记忆,一睁开眼,就是他们人生目的地之一——外城。
从那个时候起的往后余生,他们,生死随便。
“最近有人欺负你吗?”览星看着温地虚浮的脚步,视线从他红肿的手背上滑过,他皱着眉问。
温地仰起脖子往嘴里倒了口酒,月亮在眼底乱晃,他醉醺醺地想,这人又在说什么啊,你是我爹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妈的,他们哪来的爹啊。
览星真是的,明明自己比他还大半岁——比他早半年到外城,可览星从来不叫他哥。
“我还担心你呢,这一趟回来,肚子里有没有……”他猥琐地笑着,“小虫卵宝宝啊。”
外城偷鸡摸狗的帮派多如牛毛,平日的下酒菜小故事也五花八门的,温地混入其中,熟练地学以致用,能把很多人逗乐。
可惜,他的使用对象是览星。
“你先把自己的屁股管好吧。”览星毫不客气地反击过去,像是在角斗场的战士那样拿着兵器,丝毫不在意脸上会溅上几滴滚烫的血。
温地不喝酒的时候会清楚地记得,览星不会搭理他新学会的玩笑话,他不仅不会笑,还会呛回去,因为览星,很讨厌那些帮派。
所以,除非真的皮痒了,温地是不会提他们的,可今天,温地,喝了酒。
览星反感温地喝酒,因为这会让温地变得不理智,他讨厌他跟着他们混。
那些人,所谓的帮派,他们用噪音和械斗往普通居民的身上丢垃圾,最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还把暴力犯罪归罪至酒精药物身上,可明明,做这些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们躲在酒精的伪装下,打着自己算盘,把平静撕裂的同时,他们又不敢承认那是他们做的。
览星看不起他们。
喝了酒的温地听了览星的话,他像是一把易燃的柴,立马就着了,他站起身,瓦片在他脚下不堪地发出吱吱呀呀的悲鸣,他吼声:“连你也看不起我?”
“我没有这么说,”览星扭过头,视线低垂,他平静地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和那些……上等人的狗再联系了。”说完,览星产生了些许歉意,他觉得对不住自己的用词。
换成虫子吧,他想到。
温地听不下他的劝告,但是他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