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螳螂被钉在地上射成了筛子,破烂似的躺地上。
若从半空中俯瞰,定能看见草原奇观之诡异小三角——由一辆背后长有两颗圆窟窿的汽车、一具肚子奇大的螳螂尸体和另外一具身材相对纤细瘦小的螳螂尸体构成的等边三角形。
可惜,大家害怕虫子,都不敢出来,不然,这绝对是茶余饭后的绝佳佐料。
刚刚动作幅度过大,览星的胳膊因为拉扯,伤口裂得更厉害了,血色渗透了纱布,鲜艳而扎眼。
他疲倦不堪地坐在地上,脸颊上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清澈地露在外面,像是淤泥地里难掩灼华的宝石。
他和悬川面对面坐在地上,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呆愣,两人都没从刚刚的心有余悸里缓过神。
“喂喂——二位,放着你们的大救星不管不问,这是何种薄情无义的行为啊。”理查咋咋呼呼地抬起手踱步而来,像是朵正在开花忍不住炫耀的富贵花,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戳在二人中间,不满地说:“能抽空搭理一下我吗?”
在理查坚持不懈的叫魂之下,悬川终于回过神来,他先是查看了览星的伤口,出血量吓了他一跳,顾不上理查期待的眼神,急忙要为览星重新包扎,还一边小心问道:“疼吗?”
理查在一旁露出有口难言的吃惊样,在览星看不到的角度,他的脸仿佛在对悬川大喊,你在说什么啊,你在问游戏角色会不会疼?
可真够入戏的。
但理查的接受能力跟他的嗓音扩展度一样优越,他合上嘴,又张开:
“我靠,什么情况,你和他竟然比我这个同桌还要好。”他有些吃味地说。
理查左看看右看看,没人看他一眼!他故作夸张地上下跳了几下,想确认自己是不是透明人,为什么就是没人理他。
理查·费曼的同行者是个少女,在理查表演个人独角戏的时候,她正在螳螂那边勘察情况,大抵是理查太吵了,现在她被吸引了过来。
如果说理查是个吵吵嚷嚷的人型喇叭,那她就是能按下静音键的那个人,她一走过来,理查就闭嘴不说话了,而她也不说话,只盯着览星的伤口看了一下,确认了不会死人,她拎起理查放在地上的炮弹,转身上车。
……
理查闭紧嘴目送她离去,再看来的时候,嘴巴又摆出说话的形状。
“白烟,我的万能搭档,打遍虫群,超级强。”理查翘着下巴得意洋洋地炫耀,完全忘记了这是他的考核。
他得意的样子,像极了躲在老虎后面的大狐狸。
理查独角戏唱不下去,他干巴巴地戳在地上,他哀嚎一声:
“我这样人见人爱的乐于助人活泼开朗花见花开的好同学,怎么是两头都不受人待见啊。”理查饱受打击地倒在地上,耍赖道:“下次我可要见死不救了。”
悬川包扎完毕,能分心给自己的好同桌了。
“好好,救星大人,等咱们回去后,我就委托朱裁缝给你制作一副乐善不倦的红袖章,”临海镇的朱裁缝,就在悬川家的隔壁,是远近闻名的好手艺,“不对,给你制作两套,方便换洗。”悬川想得很周到。
“哼,这可不够啊悬川,你得再答应我一个,起码得是——”理查故意卖关子,学着人家停顿,可观众不买账,他只好觍颜自己把话接下去,“起码也得是咱们一起约个地点组队刷关这种吧。”
他说完,还忍不住挤眉弄眼道:“一整年都没碰到过你,你该不会是从裴叔那里搞到好东西了吧。”
“理查,回去再说吧。”相识一年,从没嫌他话多的悬川突然打断了他的讲话,“你不是很累了吗,快躺会吧。”
被要求闭嘴,理查觑了觑脚边,悬川的搭档——他双眼低垂,也不知想些什么,理查到现在还没听他说过一句话……看着,倒是挺乖的。
他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配合地拖长了音调,道:“是啊,可真是累死我了,还是咱们悬川周到体贴,不提醒我,我都要忘记我刚刚救人辛苦了。”
悬川一噎,给览星包扎的手都不太稳了。
览星对头顶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紧盯着悬川的动作,见此,不由问道:“悬川哥,怎么了?你是不是也累了?”他慌忙地伸手,想要接过悬川手里的纱布,抱歉地说:“这都是小伤,我没事的,悬川哥你赶快歇着吧。”
悬川哥……悬川哥,啊,叫得可真亲啊。
理查·费曼懒洋洋地仰卧在地,他不说话的时候,很像雕塑里的美男子,深邃的眼眸盯着头顶明亮粲然的星子,良久后,他松弛的神色轻轻地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笑,他微不可闻的自语道:
“啊,星星亮了。”
一眨眼,时间蹁跹入第二日,倒计时还剩二十个小时,对于理查·费曼而言,这简直是绰绰有余,美美睡一觉醒来再回去都行,但是悬川像是个花不出一分钱的守财奴,盯着手腕的倒计时,像是旧时代毫无人性帝国人,压榨受惊过度的自动驾驶车,驱使回城。
中途,览星和悬川因为背后漏风,不得不停下来想办法。
理查蹲在车顶,隔着远光灯冲他们哈哈大笑,对于看人笑话,他总是非常乐在其中。
四人赶到外城城门时,月落星沉,天边出现窄窄的光亮,是日出的前兆。
陆陆续续的有车驶入城门,理查和悬川的车一前一后停在通往内城隧道口的守卫队前面,白烟最快下车,她并未多做寒暄,离开得很利索,但悬川注意到,她回头看了览星一眼,这像是在确认览星什么。
而览星背对着她正在与悬川告别,所以,只有悬川看见了。
认识吗?
从洞穴世界离开的时候,悬川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
回到家——这是悬川的用词,对于览星来说,这是住所,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落脚地。
他简单洗漱后,像扔麻袋一样把自己丢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黑。
然后,他套上带有兜帽的宽大灰色外套,从玄关处的盒子里抠出极几块硬币,只在早上闭合一次的门再度咬合,如果门也有感知,它大概会恍惚地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他走得如此匆忙,睡醒就离开,仿佛离开的不是他生活的地方,而是会产生毒气的牢房,他在有意识的时候多呼吸上一秒,都会中毒身亡。
穿过拥挤脏乱的巷子,脚边尽是些醉倒在路边的混蛋,览星跳过他们乱扔的酒瓶,走到街道上。
晚市已经开始了,商贩正在吆喝,但他没买任何食物,一直往前走,然后,走进了一家酒馆。
这个时间,外城的酒馆也开始热闹起来了,览星把脸藏在兜帽下,利用肢体语言选择了酒,再按照规矩支付钱币,到目前为止,这都没什么不对,但醉鬼总有自己的道理。
览星等待找零的功夫,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路过他,平白无故地张嘴就冲览星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