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赫伯特跨进庄园的门，那只金色的大狗在他脚边转了一圈，似乎发现不是它想等的人，又耷拉着尾巴跑到主人身边去了。罗曼披着衣服坐在花园的躺椅上，温暖的太阳照得他浑身发烫，连身上的病气似乎都被驱逐了去。

“先生，今天感觉怎样？”赫伯特照例问。

罗曼想了想才回答：“好些了。”他摸着萝丝暗金色的长毛，问，“塞西还好吗？”

赫伯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伯爵冲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医生将今天的药品拿出来，放到小桌上：“有时我真觉得您对塞西尔过分溺爱，您这么纵容他的后果已经尝到了，居然也没有半点生气？”

罗曼垂下眼睛，像是说服旁人，又像是在自我逃避：“他还小……”

“先生，您给他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赫伯特毫不留情地说，“您知道的，十五岁的孩子都已经知道要怎么哄骗心爱的姑娘滚床单了，更何况塞西尔已经成年？”

罗曼叹了口气，病中的人少见地有些孩子气，他拉高衣服挡住下巴：“医生，每个父亲都是这样的。”

才不是呢，赫伯特摇着头，哪个父亲会在孩子做出这样背德的事之后还能原谅的，不立刻拿棍子敲断腿赶出家门都不是正常反应。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呢？要去哪里？”罗曼问。

“很快，过几天就走，西洛城的情况越来越严峻了。我们也许会到圣锡林去，”赫伯特安抚他，“塞西尔离开也好，假如有人发现您养着吸血鬼，您也不能避免责罚。”他将凯伦先生告诉他的事说给罗曼听，后者听完睁开眼，望着开得绚烂的花园，许久没有言语。

“嗯。”过了很久，罗曼才轻轻应了一声。

黑夜悄无声息来临，塞西尔和赫伯特穿梭在无人行走的街道暗巷里。塞西尔跳跃在障碍物上，无师自通，像是落地无声的豹子，这让他感到兴奋，似乎所有的枷锁都彻底落地，他终于自由起来。

赫伯特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说：“我现在觉得您的身世应该不普通。”

塞西尔单膝落在地上，轻盈得就像落下一根羽毛，略微疑惑地问：“什么？”

赫伯特摇摇头，示意一会再说。他们途经一栋建筑华丽的房屋，金色的大门雕刻展开翅膀的飞鸟。塞西尔愣了愣，随着赫伯特躲进一处暗巷，望着一个巡逻的士兵百无聊赖地走过。那里是伯爵府邸，塞西尔望着那金色的飞鸟略略失神，仿佛恍如隔世。

赫伯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轻笑了笑，低声说：“我第一次见您，就是在先生的府邸里，那时您一只手就能抱住，转眼已经比许多男孩都要高大健康了。好了，我们走吧。”

塞西尔收回视线，跟着赫伯特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无声奔跑。

他们从一栋没有灯光的小楼窗户翻进去，屋内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赫伯特带着塞西尔走到一扇门前，在门上轻轻扣了三声长一声短的暗号。塞西尔听见门里有极为细微的脚步声传来，门很快打开了，里面昏暗的灯光映照出一位身形纤瘦的先生，他一头银色的短发衬得眼睛更加鲜红。屋内还有一位女士，长发挡住了她的脸，正坐在椅子上，捧着一袋红色的血浆。

“请进，赫伯特·希尔。您身后这位是？”

“凯文·格林先生，这是塞西尔·埃文斯，他是一位刚觉醒血脉的混血，希望寻找自己的亲人，我将他带来，想请问卡洛琳阁下是否能有头绪。”赫伯特微微鞠了一躬。

穿着杏黄长裙的女士转过头，她戴着小巧的礼帽，半脸笼罩着礼帽带着的黑纱网；她的眼睛只有一只是血红的颜色，另外一只眼睛被黑色的眼罩阻挡，从眼罩下面延伸出一道已经愈合的伤痕。卡洛琳优雅地放下喝了一半的血浆，站起身仔细打量被烛火照出面容的年轻血族，她才看到对方金色柔顺的长发，脸上立刻露出怔忪的神色。

“您叫什么名字？”女士的嗓音动听如同少女的歌喉，没有人能对着这样的声音展露出怒火。

“塞西尔·埃文斯，女士。”塞西尔绅士地行了一礼。

卡洛琳微微歪过头，露出思索的神情：“您……确实很面熟，是不是？凯文？”

“是的，”凯文·格林背着手立在一侧，闻言恭敬回答，“他很像卡文迪许阁下。而且我记得，领主曾经有一个小侄子，名字就叫塞西尔。”

卡洛琳走近了塞西尔，女士比年轻的混血要矮不少，她仰着脸仔细打量：“可那位小阁下姓‘伯德’，这位先生却姓‘埃文斯’。”

塞西尔不解地看着她，诚恳地说：“这是我养父的姓氏，他在我四岁时捡到四处流浪的我，将我收作他的养子。”

卡洛琳惊讶地说：“您的养父？您的养父是人类？”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她依然不敢置信，“您很幸运，先生，没有任何一个血族在被人类发现身份之后还能活着——您的养父是谁？”

“罗曼·埃文斯，西洛城的埃文斯伯爵，”塞西尔声音低落下去，苦涩地说，“父亲确实是非常好的人。”

“罗曼·埃文斯？他是不是有一个兄弟，叫伊恩·埃文斯？”凯文突然问。

“是的。”

“怎么了凯文？”卡洛琳问。

凯文摇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打量的目光落在塞西尔身上。他记得曾经有一位叫艾琳的血族女孩，爱上了一个姓埃文斯的人类，那个人类就是西洛城的贵族继承人。她隐瞒了身份和对方相爱，他们确实是相爱的——至少在艾琳还没有暴露自己血族身份前。天真的血族女孩以为情郎的爱可以包容一切，哪怕她是人类所恐惧的吸血鬼也没关系，于是她选择了坦白，可是情郎却亲手将她送到了教会。

可怜的艾琳，她自以为获得的永恒的爱成了笑话，她悄无声息死在情郎订婚的夜晚。她的哥哥，悲痛欲绝的艾德里安，则在一个夜晚将薄情人的生命终结在成年礼那天。

罗曼·埃文斯会和他的兄弟不一样吗？凯文垂落眼睑，掩盖起眸子里的冰冷，尽管他属于北部血族，可他也不能完全相信人类能有什么好心思。

“或许您可以去找卡文迪许阁下问问，他现下正在海德拉城，再过半月就是圣锡林的曙光日，希望你们能在阁下离开海德拉城前找到他，”卡洛琳从凯文手里接过两个金色的，雕刻着玫瑰花的精致小牌，“西洛城已经不安全了，你们最好尽快离开，去海德拉城白玫瑰街的桑德罗酒庄，将这个交给那里的店长，他会指引你们找到卡文迪许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