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云做事有分寸,并没有将费宝琪弄进丽池园,人就静静地靠在车后座,没有横躺在车座上。
若是醉得一塌糊涂,哪怕脑子还有几分清明,多半会选择最舒服的姿势躺下,不会管它好看难看、礼仪、面子,费宝琪没有,如此,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的,身体也不会过于难受。
在车外看清了情况,冼耀文坐进车里,冲谢湛然说:“找个海边僻静的地方停,然后你们下车。”
海边的僻静处很近,出了丽池园范围往左走一小段就来到一处礁石林立的沙滩,在避风塘里,海面平静,海浪声轻若纱雾,只能在耳畔留下一丝带咸味的呢喃。
谢家兄妹下车,走远,一小片空间里,只有一台车和两个人。
冼耀文打开阅读灯,拿起一张报纸,找到上次停留的位置,续上往后阅读,读了一段,不经意地说:“阿姐,是不是又收到什么消息?”
费宝琪的睫毛抖动两下,没有回话。
冼耀文没有关注费宝琪的状态,注意力一直放在报纸上,又是读了一小段,听不见回复,便说:“我知道你没醉死,但你做事已经没有什么理智,以一个女人晚上在大排档喝醉为开头,若是让我续写后面的故事,我写不来浪漫爱情故事,只能写出一篇咸湿文。
有太多最便宜的鸡档都去不起的男人,特别是三五个男人走在一起,在路边看见醉死的女人,欲望会让他们失去理智,把女人捡走,在草丛里,或在一间破屋里……”
“不要说了。”费宝琪缓缓睁开眼,清明的眼神看向冼耀文,“我想喝醉,但没醉。”
冼耀文转头瞥了费宝琪一眼,淡淡地说:“姐夫还没回家?”
“没有。”
“你有什么打算?”
费宝琪从身上摸出烟,点上一支,在吐烟的间隙说:“没有打算,过两天回台北,装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这样的状态很让人担心。”
“没必要担心,我很好。”
“你不像是看开了,接受姐夫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反而像是走进死胡同,回台北后,你只会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陷入精神内耗,最终郁结成疾。
与其如此,你不如果断离婚,以前都是你照顾宝树,后面就让宝树照顾你。”
费宝琪摇摇头,“我已经离过一次,不想离第二次。”
“为了保留体面?”
“年纪越大,越在意外在的东西。”
“忍辱负重需要一个大目标做支撑,就像越王勾践,仅仅为了体面,你坚持不了多久。”
费宝琪露出难看的笑容,“他不讲义气,我也没必要坚持讲义气。”
“你若是能坦然这么做,我反而不担心,就怕……”
“耀文,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想开了。”
费宝琪将香烟扔出窗外,挪了挪臀,挨着冼耀文坐,上身一侧,头枕在冼耀文肩上,嘴里呢喃道:“你们男人都是心的,不心的男人只是被一些东西禁锢住了,一旦松绑,还是会心。”
“历史上有几次人吃人的时代,吃人或者被吃,绝大多数人选择吃人,而不是被吃,最终能活下来的都是吃人的强者,同类相残的刽子手。
任意一个姓氏,祖上可能没出过皇帝、文臣武将,但一定出过一个很会做人的厨子,煎炸炖煮,每个部位都能做成一道精美的食物。
按当下的道德标准去审判我们处于人吃人时代的祖先,最恶毒的词汇都可以用在他们身上。
把几十个人扔在一个没有食物的荒岛上,人吃人的时代重现人间只需要区区几天,人数越多,越容易出现团队协作,有组织有纪律对其他同类展开猎杀。
工业革命需要上百年,做人革命不需要,短则几天,长则半月,做人革命就会进入第七次或者第八次,可能会出现原骨烤原心的饮食理念,也可能会出现夫妻肺片这种浪漫的荤菜,为平淡的生活增添几分色彩。”
明明是令人胆寒的话,费宝琪却笑了,咯咯咯,笑成一串银铃。
“我们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公序良俗、自我双重禁锢而成的产物,都穿着一件华丽的外衣,懂得打扮的呢,还会添上几件配饰,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好人。
绝大多数人都是胆小的,不敢去轻易解封公序良俗的禁锢,怕被反噬,也承担不起反噬的后果。
好人做了几十年,静下心来想想,这好人当得没滋没味,想改变,想换个活法,不敢触碰公序良俗,只好解开自我禁锢,放飞自我。”
费宝琪幽幽地说道:“耀文,我已经听明白你想说什么,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我不论心,却也无法论迹,迹已乱。”
“体面就是放不下?”
“我只剩一点体面。”
“你今天几点钟出门?”
“下午三四点,对宝树说去吃斋,不用孙妈跟着。”
冼耀文弯下腰,一只手捏住费宝琪的脚踝,另一只手去脱皮鞋,费宝琪的脚下意识往后缩,但缩到一半又停住,任由冼耀文摆布。
一只,两只,冼耀文脱掉费宝琪的鞋子,又脱掉自己的鞋子,推开车门钻了出去,脸对向车内,弯下腰,冲费宝琪伸出右手。
费宝琪没有犹豫,抓住冼耀文的手,钻出车厢,与他联袂而立。
“去沙滩走走。”
月光将海面切成明暗两半,沙滩离海水近的一半晶莹剔透,离海水远的一半黯淡无光,费宝琪沐浴于月色,冼耀文隐匿于黑暗,两人手拉着手,踢着沙子,漫无目的地向前。
“大姨子。”
谢停云三人不会离得太远,一直缀在可及时反应的距离内,没有车壳阻挡视线时,发生了什么都能看见。
“闭嘴,同时纳姐妹为妾的事情多了。”
“你也不是好东西。”
“我是你哥。”
“耀文,你为什么会见一个爱一个?”
“我没有见一个爱一个。”
“你晓得我的意思。”
“我也明白你的想法,正因为我不是专一的男人,才让你轻易打开了防线,选择我破罐子破摔。”
“有这方面原因,宝树在我面前总是夸你,听得我耳朵快起茧子,也让我对你产生好奇,但真正让我那天敢说出那句话的主因却不是宝树。”
“那是什么?”
“唐怡莹。”
“了解,还是体面二字,你做好了我拒绝的心理准备,也有几成意思希望我拒绝,但你不愿意看见我是因为嫌你老而拒绝。”
“宝树没说错,你果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年龄越大,越是在意自己的年龄。”
“我对女人只看眼缘,不在乎年龄。”
“七老八十的你也能看上?”
“她们不合我的眼缘。”
“你还是在意年龄。”
“不对,你应该说在意长相。”
“八十岁长得像三十岁,你也不在意是吧?”
“又不对,我在意。”
“怎么理解?”
“八十岁,外在不管怎么样,内在已经八十岁,身子骨不行了。”
费宝琪捂嘴笑道:“我晓得了。”
又走出一段距离,冼耀文说:“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你坦白。”
“什么事?”
“我在台湾的生意还需要陈长桐的帮助,所以我内心并不希望你和他撕破脸。”
“我没打算撕破脸,他现在令我失望,也无法抹杀以前对我的好,我要体面,也会给他保留体面,你可以继续叫他姐夫。”
“我为你脱鞋,你没躲,我们现在又是手拉手,唉,姐夫二字很难坦然叫出口了。”
“你有心理负担?”
“说没有是假的,说有也不真,我们之间的客观关系放大了你对我的吸引力。”
“其实,我也一样。”费宝琪的手指从冼耀文的指尖抽走,手挽上他的手臂,头枕在他臂膀上,“陪我一晚,让我的痛苦减轻一点。”
“你想清楚,闸口一旦打开,想再关上就要等到水势减缓,一晚是不可能的。”
“你何必让我太清醒,明天的事留给明天去想。”
“好吧。”冼耀文驻足,双手放在费宝琪两边臂膀,轻轻一掰,两个人面对面,目光交织,“阿姐以前都是循规蹈矩吗?”
费宝琪的目光往边上躲闪,娇羞道:“从未放纵。”
“心病需用虎狼之药,我给阿姐下一剂猛药。”
冼耀文将右手放在费宝琪头上,两下摸索,一扯,费宝琪的秀发如瀑布般散落,不等她有所反应,他的嘴堵上一张樱桃小嘴。
费宝琪睁大眼睛,眼眸中尽显惊惶失措,两只手腕抵着冼耀文的臂膀,柔荑不敢落下,然而,这个状态并未持续多久,她的柔荑最终落下,一只抱住冼耀文的背,一只贴在他的后脑勺。
渐次,周围的温度升高,冼耀文带着费宝琪往后倒去,轻巧地落在沙子上,身子翻转,费宝琪被他压在身下。
远处的海面,一艘货轮拉响汽笛,绞盘转动,铁链抽打海面,船锚缓缓上浮,海水翻涌,一篇偷情的乐章被奏响。
[比引火更吸引,摩擦一刹火比星光迷人。比得到了的都着紧,比暗恋更黑暗,比扑心睡更不安枕…但上瘾,等不可预计的余音。]
费宝琪的双手被冼耀文钉在沙子里。
[如果可以磊落,谁情愿闪躲,如果可以快乐,谁情愿忘掉心魔。]
冼耀文的嘴裹挟清香与烟味混杂的味道,远离费宝琪的嘴唇,抬起胸,拉开一段距离,炙热、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玩味地捕捉费宝琪犹如受惊小鹿的躲闪。
[或者偷欢算不上偷情,亦比寂寞人值得高兴,难共处仍有权去憧憬,信不过感情,从未谋面才像爱情。]
冼耀文犹如一只啄木鸟,满载荷尔蒙的喙轻啄费宝琪右脸颊。
[或者偷心要先去偷情,为了担一个愉快罪名,能浏览遍好风景才去认命,才不再需要突发事情。]
顽皮的孩提拨弄沙子。
这回满意了,对着自己的杰作陶醉许久,忽被汽笛声吸引,转头眺望海面,左脚不小心趔趄,沙子被震起。
良久。
一阵海风拂过,纷乱的杰作随风飘浮,又窸窸窣窣坠毁。
冼耀文左腿稍稍用力,将埋进沙子下的左小腿拔出,抖落沾着的沙子,搁于费宝琪的右小腿。
费宝琪喘着粗气,锁骨不自觉颤抖,许久,呼吸变舒缓,她轻轻翻身,蠕动几下,扭进了冼耀文的臂弯。
手指轻轻摩挲冼耀文的胸膛,嘴里呢喃,“宝树没说大话,你很好,真的很好。”
冼耀文紧拥费宝琪入怀,亲吻她的秀发,“阿姐,你很棒。”
“耀文,有些话我现在不说,就怕以后不舍得再说出口,我们只有今晚,只有今晚~”
“夜了,我该回去了,阿敏还在等我。阿姐,你回宝树那里,还是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