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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1章 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14)」

第1591章 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14)”

广阔无垠的蔚蓝穹顶之下,莽莽群山静默如亘古。

“啪,啪。”

一个裹著粗麻布的少年牧童,正无精打采地驱赶著脚下几片慵懒的羊群。日影悠长,百无聊赖之间,他的目光偶然扫过远处的崖壁。

倏地,一抹刺目的猩红攫住了他的视线。

牧童心头一悸,迟疑靠近崖下,才发现竟躺著具尸体。

尸体筋骨崩裂,早已僵冷,暗褐色的血痂大片泼洒在青灰色的岩石上,臟腑化为糜烂的浆状物,看样子是摔死的。

“我的老天爷!”牧童倒抽一口冷气,他屏住呼吸,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这人穿著寻常布衣,或许是个走投无路寻短见的城里人。

“唉……”牧童嘆了口气,蹲下身来摇头晃脑,稚气的嗓音带著深深的惋惜与不解:

“我说城里人哪,你这是何苦?人活一世行路难,哪有过不去的沟沟坎坎?如果你早些遇见我,我一定拉你回家去,尝尝我阿妈亲手熬煮的油茶,再带你去山外头的市集上转转,卖的都是灯塔之战前的老古董,彩旗子呼啦啦飘在天上,那才叫好看……”

“……”

牧童嘆息著,而那具本该彻底沉寂的“尸体”,竟震颤起来!

紧接著,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中,尸体拖著满身惨烈狰狞的伤口,爬了起来!

“呜哇——!!!”牧童的尖叫撕裂了寂静,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肠肚都碎成那样了!这人怎么还能动?怎么还能……活过来?!

青年散乱著满头白髮,一瘸一拐起身,便要往山崖上走。

“你……你还好吧?撑、撑住啊!”牧童手忙脚乱地解下腰间的羊毛腰带,不管不顾地扑上前,紧紧缠在青年血肉模糊的小腿上。

可他惊讶地发现,血已经不流了。

“喂,你要去哪!你还要跳吗,城里人!我请你喝阿妈的油茶啊,別再寻死!”牧童喊道。

白髮青年顿了顿,长发黏连著血污,他像个流浪汉般,嗓音沙哑:“我是这世上最顽强的臭虫。”

“你这人,咋这么说自己!”牧童赶到他面前,拉他往回走:“走走走,你眼睛都涣散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要跳崖,也得清醒地跳崖吧。”

这歪理邪说似乎说服了青年,青年没说什么,由著牧童拉他下山。

阿妈正在帐篷里揉著青稞面,见儿子拉回一个浑身是血的生人,惊得麵团衰落。她未多言语,立刻將温水和晒乾的草药倾入一只木碗,药香瀰漫开来。

白髮青年呆呆的,像是精神已然涣散,犹如木头人一样坐在床上,阿妈掰开青年冰凉的嘴唇,將温热的药糊餵进去,又用袖子擦拭青年的嘴角。

拉著牧童,阿妈出了帐篷,小声道:“咋回事?咋拉回来个疯子?”

“来跳崖的城里人!”

“哎呀,这世道,人怎么就过不下去呢?是听说最近出了件大事,死了好多人,但有吃有穿,咋就不能过下去呢?”

“阿妈,救救他吧!”牧童摇晃著女人的衣袖。

“那肯定得救,还那么年轻呢!让他安心歇著,等他好了,咱们拉著他赶集去!”

帐篷里,白髮青年躺在床上,换了身洁净的衣服,静静地望著帐篷顶。

他似乎失去了欲望,也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他试过很多、很多次。

徒步走入海里,等待著窒息把自己带走。

站在山崖上,平静地纵身跃下。

把刀剑捅入自己心臟,望著鲜血流干。

不作防御冲向宇宙,令高空的极低温將自己化作雕像。

然而,直到肺部充满了海水,直到窒息感来到濒死的界限;直到自己粉身碎骨,內臟摔成了泥浆;直到刀剑將自己捅成了破布娃娃,血流得比河流更急;直到自己化为冰雕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自己依旧活著。

他期待著自海洋溺亡。

却不知,“世界”一词竟成了禁錮他的锁链。

“哈,哈哈哈……”他捂住脸颊,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

他想把世界树种子交给山田町一,自己就能触发死亡回档重来,却是妄想。就算他死去,也不过是一具形体,真正的他仍能在世界树下返生,直到永远失去灵魂为止。

高维诺尔確实杀掉了咖啡厅的他,但最后吕树赶到,燃烧神格顶了一瞬,自己的灵魂在世界树下重生。粉发人死后,小世界快速离开了翟星。

或许有著玥玥和星火的暗中助力,没人追上来。距离那日已经过了一些时日,他一次又一次自杀,试图修正这一切。

他確实是一个疯狂、病態、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望见吕树燃烧留下神格,望见路死在怀中,望见二百五十六层高塔倒塌,望见一具具尸体倒伏路上,便要重来,便执著改换这一切。缺憾接受不得,偏差接受不得,把自己折腾得犹如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似乎这个世界一不合自己的意,就不该走下去。

如果真的抱有这样偏执的念头,他和一些理想疯子有什么区別。

他起身,来到一个无人的黄土山坡上,附近没有可燃物,他伸出食指,將自己点燃。

“呼呼……”

火焰从腿脚繚烧而上,他已经察觉不到痛觉,火焰一点点吞没他的身躯,当大脑被烧焦,意识剎那间中断。

而他醒来后,望见自己依旧躺在山坡上,白日的清光化为了漫山遍野的夕照,而他手脚完好,就连髮丝和衣服都整洁如新。他捡起身侧烧焦的骨灰,放进嘴里,口中唯余苦涩。

……居然连衣服这种身外之物,也隨著他得到了永恆。

他试过溺海,试过自焚,试过跳崖,试过放血……除了將自己的精神折腾得更加衰弱,什么也没有改变。只是,脑內的多巴胺愉悦地分泌,视疼痛为养料,將他打造成一具渴求疼痛与终结的荒唐塑像。

不知不觉,他竟成了萧影。

“喂!城里人,你怎么在这里!”山坡下传来喊声,牧童担忧地爬上来,见苏明安皮肤完好,惊嘆道:“你就是电视里说过的『玩家』吧!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么快就癒合了,好厉害!”

……玩家。

苏明安垂首,片刻后道:“你討厌玩家们吗?”

“怎么会?”牧童莫名其妙看著他:“要不是他们,我们全死了。我不懂那些成天闹的人在想什么,有闹事的功夫,喝点油茶不好吗?你是玩家,那你肯定为我们奋战过,我和阿妈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嗯……你这是不是叫什么战后应激症?別担心,都过去啦!”

他拉起苏明安的手:“走,我们下坡去!”

漫山遍野的血红夕阳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下山坡去,留下一地骨灰。

“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以前在寺庙里做小沙弥,长大了两三岁,家里需要我,就出来放羊了。我妈妈有一百多个孩子,不过她不见了,我就跟我阿妈过了。”

“这样……”

“咦?听你一说,我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不常看那些城里的大屏幕,我们见过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哦,但你很厉害!”

“我不厉害,我什么也做不到。”

“谁说的,谁说必须要做到很大的事情,才能证明自己很厉害?我能放好羊,大人们都说我是这片草原上最厉害的小牧童!”

苏明安伸出手,静静凝望。

这双手,曾执起剑锋,拆卸机械,调製药剂,也曾拂去风雪、攀上蜘蛛丝、抚过神像,它太过沧桑,而它的主人也缓缓衰疲。

耳边的小牧童仍在喋喋不休,风吹过草原,吹得马儿嘶鸣跑动,腰上掛著彩带的牧民赶著马儿,牧民们手腕上的绳结仿佛络子,一飘,一飘。

高塔倒塌了,这里却像没受到任何影响,煮茶的煮茶,放羊的放羊,赶集的赶集。小牧童採下一朵,红彤彤的脸像猴屁股,笑著送到苏明安掌心。

当晚,苏明安本来想走,但五感已经极度混淆,只能留下来休息。

篝火旁,朴实的阿妈端来了美酒,辛辣的酒味入喉,呛得火辣刺痛,他仿佛飘上了云端,化为了一朵无忧无虑的云。篝火在眼中跳动,牧民围跳著一圈又一圈的舞。他们歌颂的不是界主,而是他们自古以来的信仰,颂词透著千百年的厚重,犹如刻印在墙上密密麻麻的古老壁画。苏明安醉倒在火光之间,望著小格桑赤著脚热情跳舞,望著一张张红彤彤的高原脸,竟察觉到了一丝生命的明亮——他恍惚看见一道道身影站在树下,朝他微笑伸出手,告诉他,没关係。

“咳……咳咳咳!”

好辣的酒,好凉的酒,滚进肚里,竟像那时路冰冷的怀抱。

如果全天下都像这酒,没那些勾心斗角、无法解开的理想绳结,是不是就会如这草原一般坦然、一般美丽?

“城里人,你为啥难过,为啥寻短见?”

“想回家,想救人。”

“那你该向前看,往前走!步子得向前,才能走回家呀!”

“回不去了。”

“哎呀,你好好休息吧,眼睛都涣散了……喝酒能让人放鬆,你醉一场,也许就恢復了……”

醉后,苏明安软倒在地。牧童小格桑用厚厚的羊毛毡將青年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將他搀扶到自家最温顺的老氂牛背上。氂牛缓慢地踏著步,背上的人隨著顛簸轻轻摇晃。

“走!城里人,我带你回家!回我阿妈家!”

孩童牵著牛,牛驮著青年。

星垂平野阔,月涌长溪流。

嘹亮的、穿透星月的嗓音,照亮了归去的路:

“咿——呀——勒——

“青稞穗子低下了头,

“风儿推著云朵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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