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还是说,你对于‘好’与‘坏’的定义与很多人相同?”
主持人语气严厉的斥责道:“如果这都算坏事,那么什么在你的定义里才能算是好事么?这个行业里很多人都有一种伤悲春秋的脆弱感,但事事如此就太过了。会看起来……特别的矫揉造作。”
伊莲娜小姐自己就是一个特别矫揉造作的人。
此刻。
她被另外一个人矫揉造作的受不了了。
“这么泛泛的谈下去——最后的得到的只有虚无!”她发表了锐评。
“说的好!”
杨德康喉咙里发出了舒缓的哼哼声,为树懒先生鼓掌。
舒服了!
顾老弟这样的人,就是不能惯着他,就是得拿着小皮鞭狠狠的抽。
他挥舞指挥棒似的,挥动短短的手指,伸进笼子的缝隙里左右晃悠。
“啪,啪,啪……”
老杨盯着笼子里的大鸟,在心里威胁道:“给大爷叫不叫,给大爷叫不叫,给大爷叫不叫?”
蓝色的大鸟大概觉得很烦,不知在它的动态视力里,是不是把那根手指当成了一条扭动的大肉虫。
它抓住机会,用力啄了一口。
“嗷!”
老杨掐嗓子叫出了声。
金刚鹦鹉侧过了头:看,这下就给大爷叫了吧!
“我觉得您还是没有完完全全理解我在说什么。”顾为经说道:“我从来没有想去表达,我能用很少的钱买下《雷雨天的老教堂》不值得,或者这是一件坏事。或者,为什么让我买到这幅画,这太不公平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就太奇怪了,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我的职业发展,我的人生,都在这件事的过程里获得了巨大的裨益。任谁也不能否认这件事情。”
顾为经说说道。
“我想表达的是另外一种感受。您说伊莲娜小姐下一次需要换一个比喻了,不,我提起这件事来,就是想表达,巴尔扎克?迄今为止,这都是一个很精辟的比喻。”
“你不介意么?”树懒先生问道。
“只要巴尔扎克不介意,我就不应该介意。”
顾为经答道。
“巴尔扎克和我是没有区别的……”顾为经有些自嘲的说道:“我学生时代第一次读到巴尔扎克的文章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在某个场合并非出于自大或者攀附的心态,说出这样的话来。”
“巴尔扎克和我是没有区别的。”
“写起文章来可能差别很大,但在搞艺术品投资这件事情之上,我和巴尔扎克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顾为经再一次的重复道。
“安娜从来比喻用的都极好。”
“巴尔扎克的投资很失败,而你是成功者,按你的话说,你是0.00001%的那个幸运儿。”树懒先生指出了两人之间显而易见的差别。
“那是外套的区别。”
顾为经说道。
“那是穿了一件廉价外套,还是穿一件价值4万美元的外套的差别,那是穿了一件成功人士的外衣,还是失败者的外衣的区别。”
“这件事情就像航海。”
“大航海时代,经常一船一船接着一船的死人,哥伦布搞错了希腊人所用的'里'和阿拉伯人翻译的二手文献里所用的‘里’之间的单位换算问题,他把航行所需要的距离算错少了一大半,拿着一份错误的海图,带着一个错误的目标,怀着错误的期望,完完全全在稀里糊涂的状态下就上路了。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坚定不移的宣称,自己所抵达的地方是印度。”
“要不是恰好大海上在那里有片大陆叫做美洲,哥伦布几乎百分百绝对会死在海上的。”
“从身为一个人本身的角度,他和那些死去的船长,有任何区别么?”
“换个例子。”
“麦哲伦开始环球航行的时候,五条船,好几百号人,回来的时候,五条船之中沉了四条,就回来十八个人。你恰好是这十八个人之一,还是恰好在一条在风暴中沉没的船上,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是什么定义了你自己是谁?是你到底抵达了哪里,还是出发这个行为本身?”顾为经反问道。
“你具体想说什么?这和巴尔扎克有什么关系么?”树懒先生问道。
“我的意思是,结果本身可能是不可控的。前面有一条河,你可能能跳过去,你可能跳不过去,你到底是谁——在你决定起跳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不因为结果的好坏而发生变化。”
“因为你控制不了结果,你只能控制你自己的行为,而这才代表了你的本来面目。”
“在巴尔扎克的世界观里,巴尔扎克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被人骗了。他认定自己是绝妙的鉴赏家,他觉得自己具有其他人所没有的慧眼识珠的能力,所有说他是收藏破烂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妨碍他发财的骗子。”
“你知道么?我也是这么想的。”
顾为经说道。
“也可能,我没能辨认出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本来面目,也可能骗子的造假技艺足够的高超,把我也糊弄过去了,也可能那幅画不是k.女士所画的。”
“直到那天新加坡歌剧院的现场,我都对伊莲娜家族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也对那场对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果一无所知。”
“您可能听说过,我和安娜的第一次见面,结果并不愉快。所谓的很不愉快都是好听些的说法了,按照安娜后来自己的话说,她想把手边的咖啡壶砸在我的头上。而我一直都有一种恐惧的……当时有人提醒我要小心一些。而在那一周里,我一直都以为,伊莲娜小姐之所以想要亲自主持那场对谈,是因为她很想要亲自淦我来着。”
“呃——这样么?”
树懒先生说道。
“我觉得你把伊莲娜小姐想象的太严厉了一些。她还送了你一套礼服呢不是?”
“那时我对她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了解,对我来说,穿上了那套衣服,我好像一下子就上流了一百倍,但我怎么知道,对安娜来说,她不是随手拿了个红鼻子给你,到时候好用力的嘲笑的更大声呢?”
“直到对谈开场的那一瞬间,我都不知道,在帷幕落下的时候,我会成为小丑还是成为‘英雄’。”
“好吧,随你怎么说吧。”树懒先生说道。
“如果那天,我真的被安娜劈头盖脸的狂喷了一顿。那我和巴尔扎克的区别在哪里呢?”
树懒先生没有再说话。
“再重新聊回那幅《救世主》吧,瞧,别看卢浮宫了,那里面的东西不行,看我的,我这里有达芬奇的真迹,水平很硬,你要买的话,咱哥俩关系好,我给你便宜点。”
“哇塞!”
顾为经说:“你会发现,《救世主》讲述的就是这样的故事。可是不是有一点点的耳熟,还有谁再讲述这样的故事?咦,当年巴黎艺术品交易市场上,那些奇怪的二道贩子中间商们,给巴尔扎克所讲述的,难道不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论述么?”
“巴尔扎克信了。”
“他坚信不移。”
“这件事更搞笑的一点在于,似乎迄今为止,都还没有一个不可动摇的决定性证据,能够确凿无疑的证明《救世主》就是达芬奇的真迹。只能说……存疑,有一派人认为这是达芬奇画的。有一派人认为那是达芬奇的学生画的,还有一派人觉得,这画压根就是仿冒的赝品。”
“三批人至今仍然在互相喷得不可开交。”
顾为经无奈的说道。
“我不想在这里论证《救世主》的真伪或者传承考据,这一点有的是专家与学者比我更权威,比我更有资格进行评论。我只想说,当《救世主》这幅画真假存疑,处在一种薛定谔的状态的时候。”
“那么这件事情本身,和巴尔扎克的故事,到底有任何决定性的区别么?”
“我们似乎很容易得出结论……好像没有任何的区别。”
“无非就是一个遇上风暴沉船了,一个成功了,或者宣称自己成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