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伊莲娜家族史上最后一次的出现在了欧洲军事史的舞台中心。
这一次。
开始时溃败的变成了奥地利和俄国的联军。
年轻的安德烈公爵则逆着人群跑去,带着全营发起了向着法军的炮火冲锋,然后看着天空倒下。
安娜立志也要做这样的人。
只要伸出手。
去抓住轮椅下的那只手杖就好了。
她不能这么柔弱的怯懦的死去。它既是她的剑,也是她的腿,万一真抽冷的给对方一下,然后让她溜走了。
这艘船非常的大。
想个办法,躲猫猫,也可能能躲不短的时间。
事情也许就有了新的转机。
最起码,她可以告诉顾为经,让他跑,让他躲尝试起来。
让无关的人从这里躲开而不被牵连——这也不是她应该有的品德么?
于是。
问题来了。
安娜·伊莲娜应该拿起手杖,应该战斗或者逃跑,应该选择愤怒的搏斗,应该选择优雅的去面对死亡。
她认为自己应该保护顾为经。
她在仅仅两分钟前,才做过这样的承诺。
她感受到了对方在自己身上的颤抖。
她有一百种更好的选择,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伊莲娜小姐只是呆在这里,着魔似的盯着那枚子弹,脑海里可笑的胡思乱想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七年战争,三十年战争,反法同盟,祖先的日记,列夫·托尔斯泰。
炮火中的普军将领,炮火中的安德烈公爵。
在大船的甲板上倒下,捂着胸口死去的纳尔逊元帅。
幻想中的人物和真实的人物。
交错闪过。
用来逃命的,用来做出抉择的珍贵的时间每一秒钟都在流逝。
她的思维如此活跃,整个几百年欧洲史都要在这几次呼吸的时间里,从她的脑海里盘旋一圈儿了。
她的身体如此的麻木。
如此的冰冷。
她能感受的到自己的身体,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在这个要命的场合,她换上了要命的拖延症。
大脑和身体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安娜明明侧躺在甲板上,又像是正从一个很高很好的视角的俯视着自己,目睹着自己的呆滞,无助与颓丧。
“这不是拖延症。”
伊莲娜小姐想着。
她真的是一个很博学的人。
她意识到,这是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下,她的身体出现了完全不受控制的应激反应。
因为外界刺激的强烈介入,交感神经被过度的激活,导致的某种身体的僵直现象。
在强烈的精神冲击下。
她正在出现瞬间的现实感丧失。
生物体内有两套不同的反应机制,一套主动防御,一套被动防御。
主动防御分为战斗或者逃跑,动物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的时候,肌肉会变得更灵敏,也更迅捷。
还有一套则是被动的防御机制。
往往在面对完全无法逃脱的困境,甚至突发的天灾的时候,有些人会出现“冻结反应”。
心率变低。
肌肉张力下降。
大脑会让人“不要动”,缩在那里,去降低吸引外界存在注意力存在的可能性。
“最典型的情况则是鸵鸟遇到危机的时候会把头插在沙子里,或者面包虫会僵硬在那里装死。”
她现在正在把头插在琳琅满目的幻想里,去逃避着现实。
噗嗤!
要不是伊莲娜小姐浑身僵硬,她现在一定会露出她人生中所能露出的最具有讽刺感的刺人笑容。
她用自己的生命,讲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幽默的玩笑。
老天哪。
就在一周之前,她还在滨海艺术中心里和别人讲什么好狮子,坏狮子。
讲什么狮子就是要吃人的。
讲什么人是不能沉浸在幻想里逃避现实的。
讲什么是真正的勇气。
就在今天,她还在给别人讲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无意义的事情上,有些人就是灰尘,灰尘需要的是捂着鼻子躲开,而不是关注,你们一生不会有任何交集,多看灰尘一眼,就是浪费时间。
就在仅仅一分钟多钟之前。
伊莲娜小姐还在那里跟别人说,“不要怕,你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而我,我会保护你的。”
安娜这一辈子。
她都没输过任何一场口头上的辩论。
结果。
当她忽然没有了财富,没有了身边的保镖,没有了自她出生起就环绕在她身边的屏障。
一颗子弹射在她的身边。
在她的额头旁弹跳。
她的大脑想要告诉自己,“嘿,来吧,为伊莲娜这个高贵的姓氏而战,来一场足够优雅的死亡。就是现在了,向狮子那样凶猛扑上去,祖先龙骑兵头盔上的金色狮子,正在你的身上闪烁。”
“去吧,握住你的剑。”
而她的身体则用冷冷的声音嘲讽。
“嘿。”
“别逗了,我亲爱的鸵鸟小姐,你什么都做不了。”
“瞧……你的手正在被吓得发抖呢。”
“安娜·伊莲娜,您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女人觉得自己在心底说出了人生有史以来最棒的一句锐评。
——
“伊莲娜小姐——”
女人听着顾为经在轻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嘿,安静,我现在正在思考严肃的哲学问题呢。”
安娜在心中想。
“记得之前我们谈过的那个孩子么。”
年轻人很没有眼力见儿。
好吧,好吧,好吧,我现在确实相信,你是一个超级能絮絮叨叨的人了。但是你马上就要到天堂继续找上帝絮叨去了,到时候你会有充足的时间的。嗯……尽管我做礼拜时从来不认真,但还是希望上帝能不记前嫌的……
“替我去看看他们,要是他们……告诉世界——”
他还在自己的耳边继续的说着些什么。
别逗了。
小画家。
安娜真的是个超毒舌的吐槽专家。
“真傻,你现在还没有明白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么,那些人是杀我来的,我们都要死了。也许我会死在你前面。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伊莲娜小姐想要告诉顾为经。
别说了。
别说了。
你要还是有这精力,不如赶紧去逃吧,要是幸运的话,搞不好还有机会,自己去找那些人絮叨。想要告诉谁失望不失望的,自己去说。
安娜还是没能张口。
她喉咙干的厉害。
她其实有点害怕的,害怕死亡,也害怕顾为经真的跑了,把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冷硬的甲板上。
算了。
估计你也跑不了。
还是呆在这里吧,躺在我身边,要是能不这么絮叨就更好了。
只是——
安静的闭上嘴。
然后抱我。
“要是能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就抱我吧。要是你感觉到恐惧的话,也就抱我吧。”
伊莲娜小姐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她想要告诉顾为经。
诺,现在我允许你去抱我了,尽管你的手指硌的我肩膀很疼,抱起人来朴拙的要命,很没有技术。
可我不介意。
愿意的话。
不妨抱的更用力一些。
小画家。
就像鸵鸟身上被太阳晒得温温热热的沙滩。
沙滩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没关系。
在这个冰冷的时候,能提供一些温度也好。
伊莲娜小姐想要笑一下,想要在这个冷硬寂寥的时刻,微微的注入一些温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