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轻轻地呼出一口白气,这样的冬天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不知为什么每年冬天都愈发不那么寒冷了。
那时的天实在是冷极了。嘴巴刚刚张开口腔里的口水就变得冰冰凉凉的了。山上的树不用摸都知道木头缝里也冒着寒气。
那人趴在半山坡,像是失足掉下去后想要上来,但雪太松软没有着力点,钟灵蹲在坡顶,没有说话,那人却好似发觉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脸来。
钟灵凝着那脸,脸是雪一样的颜色,看起来像一张薄纸。是谢谨小时候的样子。
那小孩轻轻地吐出了一口白气,叫了钟灵一声。钟灵蹲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小孩,钟灵小孩子的脸顶着大人的神情是很滑稽的,小鬼头的样子。但谢谨没有笑,他也目不转睛的专注凝着钟灵的脸,要将他的模样记在心里似的,两个人就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这么傻傻的面对面望着对方,冰冷的风吸进肺管里胸膛凉凉的。钟灵在僵持中终于动了,双腿用力手向前伸扑向了谢谨骑在了他身上。
这个动作委实像雪狐捕猎,扑腾扬起的雪挂在了谢谨蜷曲浓密的睫毛上,两个人的衣服上全是雪痕,钟灵唇齿间是呼吸的白雾,吸了下鼻子,鼻尖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
谢谨缱绻的张口叫了他的名字。
“阿灵。”
两团白气都四散开来。雪被挤压的声音咯吱咯吱的,谢谨抬起手摸了摸钟灵的脸,脸因为寒风长时间的吹过变得干涩,他想继续说话,可能是想问他为什么不戴帽子,也有可能是问他怎么没有涂脂膏,但嘴巴开合了几下,却发不出声来。
在谢谨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了后,便不再张嘴了,手轻轻地放下,眼珠一动不动的凝着钟灵,钟灵眼神反而飘忽了,悠远的看向了远处的山头,看向了枯树树杈上的积雪。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钟灵的腿有点冻僵了。
钟灵终于低头俯下身来,两只手都沾着红红的东西,他学着谢谨那样,认真的看了看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脸,留下了淡红色的痕迹。两人身旁的积雪发出融化的噼啪声音,淡淡的热气升腾起来,钟灵又摸了摸谢谨的眼眶,将谢谨的眼睛合了上来,站起身走了。
红色的液体蔓延出来,浸透了谢谨僵硬的衣服,浸过他干裂的脸,原来是钟灵将他的脖颈掐断了。
钟灵用树杈上的积雪擦着手,从那矮坡出来后,白雪并没有褪去,钟灵只好又去了小屋,看看之前住的屋子里有没有出去的方法。
钟灵慢慢的往屋子走去,远远地就看到屋子里有人在走动,依旧是小谢谨,谢谨穿着白色的长衫,是和雪地截然不同的一身,正背对着钟灵在灶台忙着什么,听到钟灵进门,熟稔的抬手扶着钟灵让他小心门槛,钟灵被他扶着脚还是轻轻地磕了一下门槛,踉跄了一下。钟灵眼睛转了一下,这谢谨还把我当那瞎子。他又看到了放在桌上的剑,是苍穹,不过那时的它也不过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而已。
钟灵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和脚的大小,是要比刚才大些,谢谨将他搀扶到了桌旁,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两人也没有寒暄。
钟灵拧眉思忖,这妖怪将自己送到这幻境到底为何。只知有吃人梦魇的妖怪,以此类推会是吃人记忆的妖怪吗。这幻境中的一草一木皆有实体,是否映射了现实?
钟灵细细的打量房中的饰物,房中原有的物件轮廓清晰,后面添置的轮廓模糊,又去瞧那躺在桌上的苍穹,略微清晰于后者,钟灵将剑拔出,剑嗡一声出鞘,剑身照出了钟灵自己的脸。
钟灵很久没有看清过自己的脸了,以至于自己都有点淡忘了。钟灵的脸实在是和他的性格不同,可以说得上憨态可掬,脸是圆的,鼻子小巧,轻轻地抿嘴酒窝点缀在脸颊两侧,像骄纵的少爷。钟灵又瞧了瞧谢谨。谢谨正蹲在地上把钟灵的鞋脱了,将脚塞在自己的怀里取暖,乌黑的头发没有束,反而柔顺的披在身后,少年的肩头也没有成年后那么宽厚,带着几分脆弱,这样的谢谨是不多见的。
手上的剑,剑身很冰,就像刚刚在外面摸过的雪一样,钟灵又看了谢谨几眼,谢谨终于感受到了钟灵的打量,抬起头问道:“阿灵,怎么了呢?”
钟灵将脚从他怀里抽出来,放到地板上穿了鞋站起来,谢谨保持蹲着的姿势担心的打量着钟灵的脸,又问了一声。
“阿灵,怎么了呢?不舒服吗?”
钟灵猛地抬起了手,手中的剑破风而动,正中了谢谨的面门,从眉眼间将他的头颅贯穿又钉到了地上,一时间血流如注,大股大股的血从谢谨的七窍跑了出来,血液浸透了钟灵的鞋面和谢谨的长衫,钟灵踩住谢谨的后背,将剑拔了出来,甩了甩剑身的血,拖着剑又折返了那个雪坡。
雪坡上的雪被太阳照着显得很饱满,雪丘鼓鼓的,没有丝毫被碾压过的痕迹,钟灵用剑翻开雪,没有尸体也没有鲜血。转身回到屋子里,空荡荡的。
后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钟灵推开了后院的门,谢谨正在砍柴,见他开了后院的门,谢谨放下了斧头迎了上来,亲昵的摸了摸钟灵的额角。
“拿着剑去做什么了?”
钟灵看着谢谨眼睛里的自己,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头发被高高束起却依旧很长,眉眼间依旧是那样滑稽的讨喜模样,两个酒窝一边一个嵌在脸上,钟灵抿了抿嘴,眼睛里的人也抿嘴,这个样子是自己没有仔细看到过的,于是新奇的打量了两眼,这眼睛灵动的样子自然也让谢谨发现了,谢谨想摸一摸钟灵的眼睛,也想问一问他的眼睛是不是好了,但钟灵错开头道:“你继续劈柴吧。”
谢谨点了点头,垂下手转身了,但他又想起来了什么,扭头要问道什么却看到了悚然的一幕,钟灵抬起手中的剑,将自己的后背一剑剖开了。
意识涣散前只来得及看到钟灵的脸,他低着头看着谢谨的尸体,依旧是以前那般模样,依旧是那般的表情。
无论晚饭吃的好坏,无论吃了一只鸡还是喝了一碗粥,无论衣服穿的是否舒适,无论知晓了自己修了无情道,无论他手中是否扼死一条生命,还是杀了一些人,钟灵都是这样的脸。
而现在的钟灵只是想出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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