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总统领处出来，连帝林都难免觉得自己这场戏演得太顺利了。他一开始并没想过要用“斯特林愿意和我交朋友是因为喜欢我”这种荒谬的理由，但想了几个都觉得无法解释斯特林昨夜愿意留宿的情况——无论杨明华有没有监视他，他都一定要为昨晚的事情找到合适的借口——思来想去，居然是这个理由最为合理。

斯特林至今没有婚配，情感履历一片空白，又和他同在远东军校就读，只比他晚一年入学，也许他们此前没有正经接触过，但总有见面的可能，这点杨明华总不能找人去查证。帝林甚至擅自为斯特林编好了暗恋多年的苦情故事，起承转合完整，结尾是帝林居心叵测的利用，只可惜杨明华没有问还好没问，不然串供可麻烦了。

昨晚他给斯特林的那份名单囊括数个部门，是他精心挑选，官职从小到大都有，相信能向紫川参星证明自己的诚意。想起斯特林当时看着名单惊怒交加的模样他的“兄弟”里也有杨明华的人，帝林顿时觉得愉悦程度翻了番。

斯特林向来言而有信，所以帝林也不担心这人会拿了名单自己去邀功。那么接下来只需要和斯特林交流一下情报……帝林的思维卡了一下，眼前忽然闪过斯特林的脸，皱着眉控诉他在杨明华面前胡说八道。干什么呢，帝林不满地想，我不过是说你暗恋我，你要打倒杨明华，难道连这点绯闻都承受不了——何况我也没有逢人就说！再说了，你这么怕人说，难道心里真的有鬼？

想到“心里有鬼”这一节，帝林禁不住心虚起来。他知道斯特林一定很奇怪他们昨天怎么会滚到一起这句话多少有点歧义，对于这件事，帝林确实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包括且不限于为了抢被子和斯特林在被子里互殴斯特林这家伙在梦中的身手居然还挺好、被迫滚到一处时因为发觉斯特林一直在发抖而同情心泛滥天啊他居然真有这玩意往斯特林那边靠了点并放弃了争夺被子、在斯特林把手搭在他身上的时候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推开……所以对于他们醒来会是那个姿势这件事，帝林确实功不可没。但既然斯特林什么都没察觉，帝林自然也不会傻到主动承认。

他又想到斯特林临下车时看他的神情，仍旧有些惊悚的余韵在心中徘徊。

这是帝林头一回见到斯特林落泪，他甚至很难确定那真的是泪水，如果帝林没有亲眼见到水珠从斯特林右眼眶中滚落的话，他是绝不会相信眼前景象的。但斯特林当时并不悲伤，甚至没什么表情，他只是眨了一下眼，那颗泪就滚了下来。对此，斯特林本人似乎也很惊讶，他抬手擦了一把脸，奇怪地盯着指尖看了一秒，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帝林当时下意识取笑他年纪轻轻就迎风流泪，但心里却不是那样想的。现在没有别人，帝林扪心自问，难道他真的觉得那很可笑？寒风凛冽里他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帝林悚然，他抓住了风中飘过的那个可怕的念头——他第一反应是欢喜，他竟然喜欢看见斯特林流泪。

帝林不是虐待狂，他手段确实残忍，但那都是必要，他不以虐待为癖好。好吧，他承认他先前总有把斯特林踩在脚下，蒙住麻袋殴打一顿，听对方求饶的妄想，但这怎么能怪他？如果你有一个像斯特林一样的同事总和你作对虽然他们交集的地方不多，但几乎次次都意见相左，你也会想打他的。但帝林那时候是想斯特林流血，这和想要他流泪的性质不一样，往远了说是从肉体到精神的飞越与质变。越扯越远了，帝林把思绪拉回来，他应该考虑接下来的行动，如果紫川参星拒绝他呢？可能性很小，但不为零。不过有斯特林当介绍人，紫川参星应该是会信的……怎么又扯到斯特林了！罢了，斯特林才没什么好避讳的，特意避开反倒像心怀鬼胎，帝林成功说服自己，继续处理手上的文书。

晚上回到家中，帝林从马车上下来，远远见到个熟悉的背影立在门口，走近一看果真是斯特林。斯特林没有穿早上那件外衣，换回了他朴素的棉衣，远看像个粽子。帝林皱了下眉，他觉得今天早上他给斯特林挑的那件非常合适，即便是在冬天也能显出身材，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连腰都找不到。斯特林果真品味不佳。

听到脚步声，斯特林转身看过来。这回帝林看清楚了，斯特林怀里抱着他早上那件大衣，这人头顶上还沾着许多雪花，融化的速度赶不上掉落——看来已经等了一阵子了。

“进来吧，等多久了？”

“没多久。”

假客气。帝林习惯性批判，他进玄关换了鞋，坐到沙发上。斯特林先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他旁边，而后才坐下。

“总长大人说，等他验证名单无误，你便是我们这边的人。”

“知道了。”

对于这种结果，帝林毫不意外，甚至有些兴致缺缺，以至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斯特林皱了下眉，没再说下去，换了话题：“你的衣服我只穿了一个上午，没有弄脏，所以直接拿回来还你。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没那么快干。”帝林截断他的话，“这两天在下雪，你又是昨晚快凌晨的时候才晾上去的。”

“喔。”斯特林应了一声，屋内顿时沉默下来。

“总长知道你昨晚留宿我家吗？”

斯特林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好像没能马上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随即，一个模糊的念头重新浮现在心头：是啊，为什么紫川参星在看到他外衣的那一刻就认定那是帝林的衣服呢？

“我想他应该知道。”

“他就没说什么？”

帝林本是随口一问，想知道紫川参星对于他的宠臣与自己私下交往的态度，没想到斯特林听完一愣，清了清嗓子，当下就扭过头去看别处。

帝林这下是真好奇了。

“总长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斯特林说，用他一贯叫人信服的平静语气。

——如果这人肯转头直视帝林的话，这话倒确实很叫人信服。

帝林笑了笑，说：“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没兴趣。不过我有件事要通知你一下。”

“什么事？”斯特林这回终于肯扭头了。

帝林看着他，慢悠悠地说：“我对杨明华的解释是，你愿意和我交往是因为你暗恋我。”

斯特林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帝林佯作不解：“找个借口而已，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难不成你心里真有鬼？”

斯特林瞪着他，瞪了好几秒。然后这人忽然笑出了声。

“既然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什么情况？帝林心生警觉，这和他设想的回答可不一样。

只听斯特林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总长大人也认为，你肯投靠我们是因为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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