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感情用事了。帝林躺在床上,第十一次在心内批判自己。
把斯特林带回家是帮助也是示好,不让斯特林深夜离开是怕这人出门被杀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这些都是为了达成目的。对于这些事,帝林并不后悔,他后悔的是——他居然让斯特林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帝林尽可以把这个举动解释为他希望能让斯特林改观,以期能在紫川参星面前得到斯特林的美言——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至于真正原因是什么,帝林暂且不想去深思。他目前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说出那句话。
斯特林没睡着,他能从呼吸声中听出来,帝林不想知道这人到底是在思索还是在防备,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对待目前正与他同床共枕的人。他本可以让斯特林去睡沙发,要他说,本就该这么做。可能你要问了,难道你家只有一张床不成?帝林也想说不是,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从他原本那个家搬出来了,这是他租下的一间便宜屋子,一房一厅,没有第二张床的位置。斯特林不好意思睡他的床,已经拿了他的备用棉被到客厅去窝着,可客厅的沙发也不大,斯特林虽然没有帝林高,但也不得不缩成一团,看着十分可怜。这画面堪比把一只大狗塞进了十分狭小的铁笼,帝林看不下去,总觉得自己在虐待军犬,于是干脆把斯特林叫进了卧室。
这是他悔之不及的开端。
斯特林睡上来的时候仪态比阅兵时都好,整个人睡成一条直线,且从上床起就没再移动过,保持着与墙面绝对平行,若不是听到他还在呼吸,帝林会以为身边躺了一具尸体。
现在帝林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了。
他意识到在这个晚上,斯特林和他的关系忽然一个大跨步进入了二人都意想不到的阶段,就好像早上他们还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同事,晚上就变成了有共同秘密的朋友。这就好比紫川家意图拿下习冰城结果意外把流风家整个端掉了一样不可思议。秘密,是的,帝林其实未曾静心想过这件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机会,是利用好这个机会,他没有真正去想过斯特林的感受。
当他真正换位思考时,帝林忽然发现,其实斯特林在这个晚上对他展露了前所未有的信任。这种信任并非口头上的,而是帝林感觉出来的。从一开始,斯特林只用一句话便相信如此恰到好处出现的他与威尔曼兄弟并无瓜葛,之后的行为也等同于把性命交付在他手里——斯特林甚至到现在都没有要求他不能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因为斯特林相信他不会。
帝林觉得奇怪,他忍不住去回想,斯特林真的是如此轻信的人吗?很快他得出结论,此人并非怀疑论者,但也绝不轻信,对很多事都有着自己的判断,那么他为什么会相信帝林?也许是不得不为之,也许……帝林及时制止思维滑向名为“自作多情”的深渊。
他停下飞速运转的大脑,决定不管气氛有多尴尬,都一定要抢先入睡,之后的事管他洪水滔天。然而此时,一股拉扯的力道从他盖着的被子那头传来。
帝林转头去看,斯特林已经不再是僵直着的姿态,这家伙在翻身——还扯着被子一起向他那边走!
帝林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扯,但那头的人岿然不动,甚至又把被子往那边拽了一点过去。
帝林:“……”
现在帝林发自内心地觉得,斯特林确实应该去睡沙发。
斯特林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不是平躺的姿势了。
这很稀奇。自从参军后,他只要不是在家睡觉,睡下时是什么姿势,醒来时一定还是那个姿势。这是为防止他因翻动身体发出声音,吸引正在追击的敌人——从他第一次落单时就有这个习惯了。
但他的惊奇还没维持半秒,就变成了恐慌。
他发觉自己正抱着一个热乎乎的、有呼吸的……活物。
这么形容大概是一种不敬,但斯特林当时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谁的床上,他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眼前的黑暗让他以为自己意外失明。过了整整一秒他才突然明白,那呼吸声是从他头顶传来的,而他之所以看不到什么东西,是因为房间里太暗,而他的眼睛正在对一件深色的睡衣进行贴脸观察。
“早上好。”
斯特林听见有人在他头顶幽幽地说,带着仿佛整晚没睡的怨气。
你的床和我家的太像了。弹起身紧贴墙壁后斯特林尴尬地解释,实在对不住,可能我睡着睡着就把这里当自家了。
帝林盯着他看,脸上半分笑容也无:“你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你觉得我会说‘没关系’吗?”
斯特林咽了口唾沫,他刚清醒过来的大脑还在运转上一个致命问题:他到底是怎么和帝林抱到一起去的?以至于面对帝林这个明显的反问句,他居然说了一声“是”。
房中温度顿时和窗外等同。
斯特林有点后悔自己离开了温暖的被窝,但他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能再爬回去,只能不管发生了什么先认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房间气温略有回升,帝林坐起来,用下巴看他:“既然是你的错,斯特林,你打算怎么补偿?”
斯特林颇觉抬不起头,老实低头认栽:“你想怎样都行。”
说完,他惊觉帝林很可能会提出一些让他难堪的要求。然而覆水难收,斯特林只能苦笑,寄希望于帝林没有他想的那么恼火。
帝林头回见到这般低眉顺眼的斯特林,惊得连说话都差点忘了。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愤怒,与此相反,帝林深知造成现下局面的有他自己一份功劳。只是他习惯性抢占先机,占领话语权制高点而已。
好在帝林反应快,并没有呆住太久,又好在斯特林一直没抬头,视线没落在他脸上。所以当斯特林听见帝林那句“日后再说,我例会要迟到了”的时候,只是松了一口气,心中感谢例会的存在,然后和帝林一起下床换上了大衣。斯特林没有注意到帝林那一瞬间的呆滞,也并没去想帝林为何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即便是在马车上,他也还在情不自禁地回想昨晚的事情。
他没办法不去想,屈辱和羞耻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内心,痛苦在他胃里翻滚,让他食不下咽。他已经不记得昨晚的梦,但他怀疑并不是什么好梦,不然何以解释他背后的冷汗?而帝林,帝林几乎是他昨晚的主心骨——这么说太夸张了,也许吧,但斯特林回想昨夜行为举止,手心里也全是冷汗。他完全落入了帝林的节奏中,帝林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虽然涉及总长的问题上他慎之又慎,但其他部分他全然按帝林的安排走。斯特林何时是这样言听计从的人?
然而仔细回想,却并非没有道理。斯特林所受的打击太大,他的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帝林甚至还在帮他梳理思路。想到这里,他眼前又是那双靴子,斯特林连忙闭了闭眼,把幻觉清除出去。他不打算去看坐在对面的帝林,或者说他不敢去看。斯特林怀疑自己昨晚是有意靠近帝林的,他没有拒绝和帝林睡在一张床上,甚至他在梦中还不知怎的把帝林抱在怀里。他知道帝林在军校时就饱受绝色容颜带来的骚扰,他的舍友也将帝林的容貌当做谈资,甚至是春梦的素材。斯特林完全能明白帝林对他这种行为的愤怒,他自己也觉得该死。
斯特林想到这里,又闭上了眼。痛苦像小刀一样切割他的喉咙,疼得他嘴唇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帝林说:“到了,下车吧,斯特林副统领。”
于是斯特林睁开眼,寒风顺着帝林打开的车门撞进他眼中,帝林回头看他,眼睛比星星更明亮。
他眨了一下眼,不由迎风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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