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在我这个上午不知道第几次叹气后,隔壁工位的小南好像终于忍无可忍了。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按亮屏幕,看到她的消息,【午休】,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却令我大受宽慰。
这个小南是个天才。她刚被调任来做我们这个项目的研发组长的时候,我们看着眼前这个穿猫咪卫衣,满不在乎地嚼着口香糖的二十岁小姑娘,面面相觑。
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是我们都知道,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质疑她是否济事。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拖她的后腿。
作为在公司里和她共用一间办公室,工位只隔着一层挡板的邻居,我对她的了解显然比其他同事要多一点,比如她每天带薪谈恋爱——当你只花一半的时间就能完成今天的任务的时候,这种行为也没什么好指责的,你总得找点事情做来打发掉空闲的时间。
而在旁听了两个月她的恋爱电话之后——倒不是我故意的,她不太注意音量——我终于发现,她每天甜甜蜜蜜称呼的“老公”“老婆”“宝宝”是三个不同的人。
这一点让我受到不小的冲击,大概是从《生活大爆炸》开始,天才通常被人们看成聪明却又不谙世事的物种,但我们公司里的这个显然已经进化到了魔物的级别,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仍不满足,还要过一些声色犬马的生活,玩弄俊男美女的感情。
总之,她是前所未有地让人感受到造物主是不公平的人物。
但是这种不公平在她作为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朋友的时候就显得分外可靠了。
午休的时候,她如期而至,登场方式也很不同凡响,一脚蹬在办公桌上,坐在她那张高价自购的电竞椅上转着圈就漂移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马克杯。
“你有什么要忏悔的吗?”她在我的身边刹车,向我抬了抬下巴,脸上有一种千军万马斩于刀下般从容的不屑。
我倍感安心,端起桌子上的小茶壶,给她满上了一杯热泡水果茶,“有一些,感情问题。”
“你说。”她低头呷了一口杯子里的热茶,露出了微笑,显然对我的上贡很是满意。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我才开了个头,她就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怜悯,但是体贴的什么也没说,
“好吧,其实就是我自己,”我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破防,自暴自弃地承认了,“我有一个,维持了很多年肉体关系的sub搭档。”
“嗯。”她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最近好像,表现得有点冷淡,昨天晚上也是,甚至PLAY到一半突然拒绝了我,跑了。”我磕磕绊绊地描述着当时的情况,感觉到自己的狼狈。
“啊,这种情况不就是那个吗?”小南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有了新的男……哇啊?!好可怕的脸。”
话说到一半的小南被我突然重重放在桌上的茶杯吓了一跳,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警惕地观察着我。
“这是不可能的。”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来让我自己也觉得陌生的声音,不用她说出来,我也大概能猜想到自己脸上是什么神色,但唯独这个我没有办法接受,光是想象他和某个我没有见过的男人站在一起,我就郁闷得想死。
如果你真的能够接受自己属于某个人的话,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有时候你看着我,我觉得你就要哭出来了,明明都说出来就好了,但我们都不开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这里像个傻瓜一样咨询别人也是。
“嗯……看来还真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隐情啊,”她看了眼我一会儿,得出了结论,“这种长篇累牍的感情纠葛最麻烦了。”
“哈哈,确实是麻烦的事情,所以才要借助你的智慧,”我干笑了两声,“请你吃中饭吧,想吃什么外卖都可以,用我的手机点好了。”
“好耶!我要吃建尚广场那家广东菜。”她伸出手比了个“V”,我把手机解锁递给她,她快乐地点开外卖软件开始下单,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就先排除这个可能性吧,你刚才说说PLAY到一半被拒绝了,是不是踩到对方作为sub的雷点了啊?啊,烧卖选虾仁的比较好吧?”
“Sub的……雷点?那是指什么?虾仁的好吃。”
她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慢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一脸凝重地看着我,表情好像很不可置信,“你……刚才说和人家在一起很多年,但是却连对方的雷点都没搞清楚吗?”
“啊,我只和他一个人有经验,那时候还很小,对这种事情其实不太清楚。”我老实地回答,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因为一直以来好像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哈?等一下,这不就是超级纯爱的吗?听你之前那种曲折的说法,还以为是更加冷淡的那种关系。”她皱眉看着我,嘟囔着“我可不擅长这种”之类的话。
“嘛,有各种各样的情况。”我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她。
“好吧,搞不懂你们,”她低头继续划手机,一边分心给我解释,“一般来说,不同的sub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欲求吧,比如说有的人是想被支配,有的就更喜欢被惩罚之类的。相应的,每个sub也就会有雷点,对于那种渴望被惩罚的sub来说,在PLAY的过程中,亲吻啊,爱抚啊之类的行为就会让他们非常不舒服,就像被强行喂下了过敏的食材那样的感觉?一般都会要求中止PLAY的。”
说到这里,她看向我,“昨天,你是做了什么特别的行为之后才被拒绝的吗?”
“嗯……这么说起来,是在试图接吻的时候。”在后辈面前描述自己的性生活让我很不自在。
“就是这个了吧?”她确信般地点点头,“回去好好沟通一下应该就没事了?毕竟说到底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但是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困惑地回想着,“都有十年了,如果真的很讨厌的话,不应该早就爆发了吗?怎么会事到如今才突然这样?”
“这个确实……”她沉吟着点点头,“不过听说,sub的欲求也不是一直固定不变的,有的时候会根据心境的变化变动来着?说到底还是你们最近发生了什么吧?你是不是让人家伤心了?”
“不……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来咨询别人的。”朝后仰躺在办公椅的靠背上,看着天花板放空,“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啊,连上次吵架也已经是前年秋天时候的事情了。可能就是厌倦了吧?唉,要是世界上有能够读懂人心的机器就好了。”
“……”小南没有立刻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儿,把下好单的手机递给我示意我输入支付密码,才慢悠悠地开口,“有的啊,这种机器。”
我愣了几秒,接着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愕然地盯着她,“你是说……用‘潜梦’吗?”
她气定神闲地笑了,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强烈的自信感,“就是那个啦。”
“快要上市的那个阉割版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用我手上的那批初号机就能做到哦,用联机模式进行游戏,把对方的模式设置成无自我认知状态的话,基本上就能看到他潜意识里隐藏着的最真实的想法了吧?”她微笑着,年轻漂亮的脸蛋上有一种让我感到害怕的纯真笑容。
所谓的“潜梦”,就是我们这个项目组现在正在开发的产品,这是一款专门针对第二性别者研发的产品,虽然小南习惯称呼它为色情游戏,事实上,我们市场部对它的定位却是医疗辅助用品。
戴上头盔之后,进入精心构造出来的高度真实的虚拟世界,和虚构的npc进行PLAY,借此让大脑产生这真的发生过的错觉,分泌某种激素,缓解甚至彻底治愈那些因为欲望得不到纾解而产生的异常症状。
虽然作为单纯的管理人员,我完全不懂得‘潜梦’背后所需要的复杂技术,但不管听几次,我都觉得能够带领团队做出这种产品的小南很厉害,听实验室那边的同事说,虽然说是她负责带领团队,实际上80%的核心内容都是她独立完成的。
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在感慨她才华的同时,也感觉到她的道德感确实比一般人要更加薄弱,比如现在这种时候。
“这个,是违法的吧?”我看了看她,“而且,这样擅自使用公司的产品可是会被开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