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西的冬夜，寒风刺骨，月黑风高。子时过后，县城客栈的后窗被轻轻推开，两个穿著紧身水靠、外面罩著深色夜行衣、黑巾蒙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溜了出来，正是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

两人按照计划，悄无声息地摸到城外小河下游，看著那在黑暗中汩汩流淌、冒著森森寒气的河水，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娘的…真冷啊…”朱樉牙齿都有些打战。“別废话！想弄清真相就別怂！”朱棡低声呵斥，率先將用油布包好的衣物和工具顶在头上，咬著牙，一步步蹚进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朱樉暗骂一声，也只好硬著头皮跟上。河水瞬间淹没到胸口，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皮肤，让他们几乎窒息。两人强忍著，凭藉著少年时那点微末的“武艺功底”，沿著河道，借著岸边枯草的掩护，一点一点地朝著平山村的方向挪去。

过程比想像中更加艰难和痛苦。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手脚很快变得麻木僵硬。水下的石头湿滑难行，好几次他们都差点滑倒弄出动静。但出乎意料的是，一路之上，河岸两边寂静无声，別说人影，连声狗叫都没有。

“嘿…老三…好像…真没人…”朱樉冻得嘴唇发紫，却忍不住有些得意地低语，“咱们这招…管用！”

朱棡也稍稍鬆了口气，但依旧警惕地观察著四周。村子越来越近，黑黢黢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

然而，就在他们即將靠近村尾时，朱棡猛地拉住了朱樉，示意他噤声。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村子的方向。

诡异！太诡异了！整个平山村，如同死寂一般，所有的房屋都沉浸在浓重的黑暗里，没有一丝灯火。这与他们想像中的、即便深夜也该有零星守夜灯火或鼾声的村庄截然不同。

但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之中，唯独村子正中央那间最大的、似乎是用来议事的木屋，此刻却亮著昏黄跳动的光芒！从那糊著厚厚窗纸的窗户里透出来，在这万籟俱寂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醒目！

更让他们汗毛倒竖的是，那木屋里，隱隱约约地传来一阵阵说话的声音！不是一个人，似乎是很多人在听，偶尔还有低低的、压抑的惊嘆声或议论声传来！

“这…这怎么回事？”朱樉也傻眼了，冻得发麻的身体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半夜的…不睡觉…聚在那里搞什么鬼？跳大神吗？”

朱棡心臟砰砰狂跳，一种混合著恐惧、兴奋和极度好奇的情绪攫住了他。他压低声音，激动得几乎破音：“二哥！有古怪！绝对有古怪！这肯定不是普通村民聚会！快！摸过去听听！”

两人也顾不上冰冷的河水了，奋力爬上河岸，躲在枯草丛里，哆哆嗦嗦地拧乾水靠上的水，胡乱套上夜行衣，然后猫著腰，凭藉阴影和房屋的遮挡，如同两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朝著那亮灯的木屋潜行而去。

越靠近，屋里的声音越发清晰。果然有很多人！似乎都在安静地听著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在讲述著什么。

两人摸到木屋的后墙根，这里堆著些柴垛，正好是个隱蔽的角落。他们小心翼翼地蹲下，將耳朵贴近那並不十分隔音的木板墙，屏息凝神地偷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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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炭盆烧得比往日更旺一些，挤满了村民。朱明正站在前面，手里拿著炭笔，在那块大黑板上写写画画。今晚的课程，是他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基础的经济学概念。他觉得，要真正扶贫，光教识字算数不够，还得让村民们有点基本的商业头脑。

“…所以啊，乡亲们，咱们之前说的『物以稀为贵』，就是这个理！”朱明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但光稀罕还不行，还得让人想要！比如咱们以后要烧的玻璃器，为啥要分三六九等？为啥最贵的要卖给那些世家大族？”

墙外的朱樉和朱棡听得一愣。玻璃器？这穷村子还能烧玻璃？

屋內的朱明继续道：“这就叫『供需关係』和『品牌效应』！他们有钱，想要面子，想要显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样！咱们就满足他们！把东西做得极好，数量极少，价格定得极高！他们反而会抢著买！觉得买了就有面子，就高人一等！”

有村民提问：“朱先生，那咱们自己不能用好的吗？”朱明笑道：“能用啊！但咱们现阶段，最重要的是把他们的钱赚过来！咱们用次一点的，实惠！等咱们有钱了，啥好的不能用？这就叫…呃…原始积累！先赚他们的钱，办咱们的事！”

墙外的朱樉忍不住无声地撇撇嘴，用极低的气音对朱棡吐槽：“歪理邪说！商贾贱业之术！难登大雅之堂！这管事的果然不是好东西！”

朱棡却听得眼神闪烁，他隱约觉得，这“歪理”似乎…有点意思？

屋內的朱明又讲到了“拉人头”抽隱藏款玻璃器的计划。墙外的朱樉听得目瞪口呆，再次吐槽：“这…这不是赌坊里抽彩头的把戏吗？居然用到这上面？真是下作！”

朱棡却猛地捂住了他的嘴，眼神惊疑不定。因为他听到朱明举例时说道：“…这就好比，咱们大明现在的宝钞，为啥越来越不值钱？朝廷印得太多太滥了嘛！东西就那么多，钱却一堆，钱自然就不值钱了！所以咱们卖玻璃器，数量一定要严格控制…”

“嘶…”朱棡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发出声音。一个山村管事，敢非议朝廷宝钞政策？！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这真是普通村民？

就在这时，屋里似乎换了个话题。有村民问起朝廷税赋的事，抱怨太重。

朱明嘆了口气道：“税赋重，有时也是没办法。朝廷养著那么多官员军队，还要打仗，修河工，哪样不钱？关键是这钱怎么收，怎么用。要是收上去的钱，能多用在修路、办学、兴修水利、改善民生上，而不是大部分都…呃…都进了少数人的口袋，或者养了一群光吃饭不干活的人，那大家交税也甘心点不是？”

墙外的朱樉又想吐槽：“狂妄！朝廷大事也是他能议论的？”却被朱棡死死按住。

朱棡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听到屋里那个被称为“腐儒”的扶苏竟然开口附和，而且引经据典：“朱先生此言，暗合《孟子·尽心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要义。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则民不怨…”

朱樉眼睛都瞪圆了，这酸儒还真敢说啊！“民为贵，君为轻”？这是能公然宣扬的吗？！

接著，他们又听到那个疯癲的吕茶插话，声音带著不耐烦：“哎呀说那么多大道理干嘛？说到底就是钱不够嘛！要我说，就应该多开发点赚钱的项目！比如搞点旅游业…呃就是让人来玩，收门票！或者搞点土特產深加工，包装得好看点，卖给城里那些冤大头……”

朱樉：“…”他已经无力吐槽了。朱棡：“…”他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信息量太大。

这平山村…到底是个什么魔窟？！一个满嘴“商贾之术”、“非议朝政”的管事？一个敢说“民贵君轻”的狂生？一个满脑子“骗钱”的疯婆娘？还有一大群半夜不睡觉跑来听这些“大逆不道”言论的村民？！

两人蹲在墙根下，冻得瑟瑟发抖，心里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原本以为来抓父皇的小辫子，却似乎无意中撞破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秘密巢穴！

这地方，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