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里的客栈上房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脸上的阴鬱和满腹的牢骚。比起南京城的王府，这所谓的“县城最好”的客栈，在他们眼里也简陋得如同猪圈。

“呸！什么破茶！”朱樉將粗瓷茶杯重重顿在桌上，里面浑浊的茶水溅出来大半，“一股子霉味！跟刷锅水似的！还有这屋子，漏风！床板硬得硌人！大哥到底发的什么疯，让咱哥俩来这鬼地方受这等罪！”

朱棡相对沉得住气些，但眉头也皱得死紧。他用指尖捻起一块客栈送的、硬得能硌掉牙的粗面点心，看了一眼又嫌弃地扔回盘子里：“二哥，稍安勿躁。大哥此举，定有深意。你忘了离京前大哥说的话了？”

“父皇可能没死？”朱樉压低了声音，脸上依旧是不信居多，“俺看大哥就是伤心过度，魔怔了！父皇的灵柩是咱们亲眼看著进的孝陵，这还能有假？假死？父皇图什么？就为了躲起来看咱们哥几个笑话？”

朱棡沉吟著，手指无意识地敲著桌面：“起初我也觉得荒谬。但大哥列举的那些疑点，细想之下，確实蹊蹺。汤太医孙子的突然暴富，皇陵附近的可疑之人…还有，父皇的性子，你我都清楚，他若真…真龙驭上宾，岂会不对身后事，尤其是对咱们兄弟，没有丝毫安排？就任由大哥监国？”

朱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父皇的掌控欲和深谋远虑，他们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朱棡继续分析，眼神渐渐亮了起来：“而且，你发现没有？大哥偏偏在这个时候，把我们支出来，还特意提到了他曾经隨父皇路过、並且父皇似乎格外留意的——平山村。”

“平山村？”朱樉愣了一下，回想起白天那个穷酸破落、还有“时疫”的鬼地方，“就那鸟不拉屎的穷坑？跟父皇能有什么关係？父皇还能藏在那种地方不成？”他说著自己都笑了，觉得这想法太离谱。

但朱棡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二哥，你想想，若父皇真要做局假死，他会藏在什么地方？是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南京城？还是藏在某个富庶繁华、引人注目的大城？最不可能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朱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睛慢慢瞪大：“你…你是说…父皇他…可能就在…平山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樉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骇人听闻的想法，“父皇是何等人物？真龙天子！怎么可能窝在那种连像样饭菜都没有的穷山沟里？跟一群泥腿子为伍？这比父皇死了还让俺难以相信！”

朱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我也希望是猜错了。但…万一呢？万一父皇就在那里，看著我们呢？大哥让我们来，或许根本不是体察什么狗屁民情，就是让我们来…来找父皇的！或者，是父皇透过大哥，在考验我们？”

兄弟二人面面相覷，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惊和一丝逐渐燃起的、名为“可能性”的火焰。

如果…如果父皇真的没死，而且就在平山村…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大哥的疑虑，那古怪的村子，那个说话文縐縐得像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一样的年轻人，那个疯疯癲癲的女人，那个管事闪烁其词的阻拦，甚至那场恰到好处的“火灾”…

这一切，或许都是父皇的安排！是为了掩人耳目！是为了考验他们是否细心，是否有能力找到他！

“俺的娘…”朱樉喃喃道，只觉得口乾舌燥，心臟砰砰狂跳，“要真是这样…那咱们白天岂不是…差点坏了父皇的大事？”他想起自己白天那傲慢的態度和骂骂咧咧的样子，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朱棡也冷静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白天我们太过招摇，肯定已经打草惊蛇。若父皇真在，必然已知我等到来。此刻再去，恐怕什么都查不到，反而会更惹父皇厌烦。”

“那怎么办？”朱樉急了。

“等！”朱棡斩钉截铁，“我们就在这县城住下，做出確实是在『体察民情』的样子。暗地里，派人悄悄盯著平山村的出入口。咱们自己，过几日，等风头过去一点，再换身不起眼的行头，偷偷摸进去查探！这次，绝不能再像白天那样莽撞了！”

朱樉想了想，重重一拍大腿：“好！就听老三你的！俺倒要看看，这平山村到底藏著什么龙，臥著什么虎！”

正事商量完，两人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护卫从客栈厨房端来了所谓的“上好席面”——一盆看不到几滴油星的燉菜，一盘乾瘪的蒸咸鱼，还有一盆糙米饭。

朱樉只看了一眼，脸就垮了下来，拿起筷子扒拉了一下那燉菜里的几片寡淡的菜叶，气得又想骂人：“就这？餵猪呢？老子在王府，餵狗的都比这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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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棡倒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糙米饭，嚼了半天才咽下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確实难以下咽。听闻此地百姓，平日连这等饭食都未必能日日享用…”

“他们吃他们的猪食，关俺屁事！”朱樉没好气地打断他，“俺是王爷！天生就该吃山珍海味！凭什么受这罪？等找到父皇…呃，等办完差事回去，俺非得让厨子做三天三夜的宴席不可！”

话虽这么说，但腹中飢饿终究难忍。两人最终还是就著那寡淡的燉菜和咸得发苦的咸鱼，艰难地扒完了那碗糙米饭。每一口都吃得如同受刑，一边吃一边抱怨这粗糲的口感、匱乏的油水、糟糕的味道。

他们享受著与生俱来的富贵，却从未真正理解过“民间疾苦”这四个字到底意味著什么。这一顿在他们看来如同猪食的饭菜，或许已是这县城里许多普通百姓过年都未必能吃上的“佳肴”。

而他们寻找父皇的决心，也在这粗茶淡饭的刺激下，变得更加急切和坚定起来。他们迫切地想要结束这该死的“体察”，回到他们锦衣玉食的世界里去。平山村的秘密，必须儘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