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在水锅旁被吕茶一番“嚶嚶嚶”和“小仙女”理论打得溃不成军后，扶苏著实消沉了两日。他整日坐在屋內炕沿，对著炭盆发呆，嘴里不时喃喃自语：“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然其言所谓『人人平等』、『道德绑架』，此等诡辩，圣贤书中为何未曾载明破解之法？…”
朱明和朱元璋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却也不点破。这日晌午，朱明蒸了一锅杂麵饃饃，又切了一碟咸菜，招呼大家吃饭。吕茶姍姍来迟，一见那黑黄相间、看起来颇为粗糙的杂麵饃饃，顿时小脸就垮了下来。
她拿起一个饃饃，用手指嫌弃地戳了戳，嘟著嘴道：“这什么呀？硬邦邦的，看起来一点食慾都没有。吃了不会拉嗓子吗？人家在现代都是吃精致碳水…呃，吃白面馒头的好嘛！这让人怎么下咽啊！”
扶苏正拿起一个饃饃，闻言动作一顿。他这几日吃这杂麵饃饃，虽觉粗糙，但深知粮食来之不易，且能果腹御寒，已是幸事。此刻见吕茶如此糟践食物，那股儒生的轴劲儿又上来了。
他放下饃饃，端正坐姿，看向吕茶，语气沉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严肃：“吕姑娘，此言大为不妥。《悯农》诗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此饃虽是杂粮所制，然亦是农人辛勤耕耘，歷经春播夏耘秋收，方能得此果腹之物。岂可因貌丑而轻鄙之？《礼记·檀弓下》载，齐国饥荒，黔敖施粥，有饿者蒙袂辑屨，贸贸然来，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扬其目而视之，曰：『予唯不食嗟来之食，以至於斯也！』从而谢焉，终不食而死。”
“此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之典也。今有食果腹而嫌其粗糲，岂非…”
吕茶根本没听懂后面那一大串典故，就听见前面说什么“粒粒辛苦”，立刻不耐烦地打断：
“哎呀你又来了！烦不烦啊！动不动就之乎者也，显摆你读过书啊？现在是抱怨时间，不是上课时间！这玩意儿就是难吃嘛！说实话都不行啊？你们这是言论封锁！是压迫！”
扶苏被她打断，也不气恼，继续引经据典：“非是在下显摆，实乃道理如此。夫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奢靡之风，不可长也。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停！”吕茶尖叫一声，把那个饃饃重重扔回筐里，抱著胳膊，开始她的茶艺表演：“人家是女孩子嘛！肠胃娇弱，吃坏了肚子你负责啊？”
“现代社会都讲究健康饮食，营养均衡！这黑乎乎的东西谁知道干不乾净？有没有细菌？哦，对了，你们这儿没细菌这个概念…反正就是不行！”
“我不管，我要吃白面的！朱明哥哥～”她拖长了尾音，转向朱明，眼神哀怨，“你就忍心看人家吃这个嘛？人家饿瘦了、不漂亮了怎么办？”
扶苏听得眉头紧锁，努力理解著“细菌”、“健康饮食”这些陌生词汇，但核心意思他明白了，便是挑剔与奢求。他摇头嘆道：“吕姑娘，『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珍惜父母所赐之身，並非娇惯纵容口腹之慾。况『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打住打住！”吕茶简直要抓狂了，这男人怎么比唐僧还能念经？“什么大任不大任的？我就是个小女子，没什么大任！我就想活得精致一点有错吗？你们这些男人，根本不懂生活品质！就知道吃苦吃苦！吃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变美吗？”
她越说越激动，开始小仙女式爆发：“我告诉你！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青春就那么几年！现在不对自己好，难道等老了变成黄脸婆再后悔吗？”
“你们这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连个像样的吃的都没有！还不许人说了？真是封建！落后！愚昧！嚶嚶嚶…”
这一连串的“精致”、“生活品质”、“青春”、“封建落后”砸过来， again，让扶苏陷入了熟悉的茫然和语塞。他试图寻找经典中的对应篇章来反驳，却发现圣贤书里似乎没有专门论述如何应对“小仙女”的章节…他张著嘴，半晌才憋出一句：“…此乃…捨本逐末…非修身养性之道…”
“什么本啊末啊的！”吕茶乘胜追击，“快乐才是本！开心才是道！我吃不好就不快乐！我不快乐就是你们全体男人的责任！尤其是你这种，就知道说教，一点都不会体贴女孩子！注孤生！”
“注…孤…生？”扶苏完全听不懂这个现代网络词汇，愣在原地，努力思索其含义。
一旁看戏的朱明和朱元璋都快憋出內伤了。
朱元璋用胳膊肘捅了捅朱明，压低声音笑道：“嘿，这酸秀才又哑火了。咱看这吕茶別的本事没有，对付这读书人倒是一套一套的。歪理邪说满天飞，偏偏还让人接不住话茬。”
朱明捂著嘴，肩膀耸动：“可不是嘛老朱。这就叫『乱拳打死老师傅』。扶苏公子那套伦理纲常，在吕茶的『仙女逻辑』面前，简直就是纸糊的城墙，一捅就破。也好，让他见识见识世界的参差。”
朱元璋揶揄道：“咱看这吕茶倒是个人才，胡搅蛮缠的功夫天下无双。以后要是再有哪个不开眼的御史言官跟咱掉书袋，就把吕茶派去对付他们，准保让他们怀疑人生。”
两人这边低声说笑，那边吕茶见扶苏又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更是得意，像只骄傲的孔雀，拿起那个被她嫌弃的杂麵饃饃，掰了一小块，极其勉强地放进嘴里，然后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难以下咽的表情，仿佛吃的是毒药。
扶苏看著她那副样子，最终只是长长地、无比沉重地嘆了一口气，仿佛背负了整个儒家道统的失落。他不再发一言，默默地拿起自己的那个饃饃，就著咸菜，一口一口，认真地吃了起来。
只是那背影，看上去格外萧索，仿佛在与一个他永远无法理解的诡异世界艰难对抗。
朱明和朱元璋相视一笑，知道这场每日上演的“古今大战”暂时以吕茶的胡搅蛮缠胜利告终。他们乐得看戏，毕竟，这枯燥的冬日，能有这么两个活宝免费表演，也算是扶贫工作中的一点另类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