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坐在炕上，眉头紧锁，眼神空洞地望著跳动的炭火，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陷入了儒家仁政与父皇铁腕帝道的巨大矛盾之中，无法自拔。那碗粥带来的暖意，似乎都无法融化他心头的冰结。

朱明看著他这副模样，知道这种世界观的重塑非一日之功，便出声劝道：“扶苏公子，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许多事非一时能想明白的。你身子还虚，先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再说。”

朱元璋也揣著手，淡淡道：“小子，活著比啥都强。先顾好眼前吧。”

扶苏闻言，缓缓抬起头，虽然眼中迷茫未散，但还是依言微微頷首，动作间依旧带著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礼仪：“多谢二位教诲。扶苏…谨记。”

他慢慢躺了回去，拉过被子，却依旧睁著眼，望著低矮的屋顶，显然仍在苦苦思索。

朱明和朱元璋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到屋子的另一角，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老朱，你看这事儿…”朱明挠挠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这真是…捞回来个天大的麻烦啊。”

朱元璋眼神深邃，瞥了一眼炕上的扶苏，低声道：“若他所言非虚，真是那秦公子扶苏…此事確实匪夷所思。不过观其言行举止，倒確实不像寻常百姓，那股子迂腐…呃，是书卷气，装不出来。”

“谁说不是呢，”朱明附和，“一口一个『父皇』，说话文縐縐的，吃饭睡觉都透著规矩，就是这脑子好像有点…转不过弯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朱元璋哼了一声：“儒生都这德性，满口仁义道德，遇到真章就抓瞎。咱当年…”他及时剎住车，把“杀了不少”这几个字咽回去，“…见的多了。不过这娃看起来心眼不坏，就是轴得很。”

“现在咋办？”朱明发愁，“总不能一直瞒著村里人吧？而且他这身份，万一…”

朱元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先让他养著。对外就说是逃难来的远亲，冻坏了脑子，说话有点不清不楚。至於以后…看看再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若真是个只会掉书袋的，就当多养个閒人。若真有几分见识…”他没再说下去，但眼神表明他另有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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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扶苏就在这平山村住了下来。身体在温暖的环境和简单的饭食调养下，逐渐恢復。但他与这个时代，乃至这个小小村庄的格格不入，也愈发明显。

他试图帮忙。看见徐达在清扫院落，他便上前，极其郑重地拱手：“徐…管家，洒扫之事，岂可亲力亲为？子曰『君子远庖厨』，虽非庖厨，然此类贱役…”

徐达一脸莫名地看著他，挥了挥手中的扫帚：“啥贱役？自个儿家院子自己不扫，难道等天上掉馅饼？公子你边上歇著去吧，別添乱。”

说完继续哗哗地扫，尘土扬了扶苏一身。扶苏只得尷尬地退开，站在一旁，似乎觉得无所事事又很失礼。

吃饭时，朱明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粟米饭，又夹了一筷子咸菜。扶苏看著那冒尖的饭，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朱先生，多谢盛情。然《礼记》有云，『食毋求饱』『饮食有节』…如此之多，扶苏恐…”

朱明正扒饭呢，闻言差点噎著，哭笑不得：“我说扶苏公子，这都啥时候了还礼记？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你的仁政帝道啊！赶紧吃，锅里还有呢！”

扶苏这才勉强动筷，但每次只吃七分饱便坚决放下筷子，任凭朱明怎么说都不再多吃一口。

虽然衣服换成了粗布衣，但他似乎还保留著某些习惯

村里孩童跑过，嘻嘻哈哈，鼻涕流了老长也不知道擦。扶苏看见，便会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还算乾净的布，试图叫住孩子：“小童，且慢行。《弟子规》云，『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你这仪容…”

孩子们通常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然后嘻嘻哈哈跑得更快了。留下扶苏举著布块，在原地悵然若失。

朱明和朱元璋远远看著这一幕幕，常常相对无言。

朱元璋有一次忍不住对朱明嘀咕：“这娃…读书读傻了吧？这要是搁咱那时候，早饿死八回了。”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时刻被条条框框束缚住的行为方式。

朱明也是无奈苦笑：“没办法，时代不一样。他那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了。不过…老朱，你发现没，他虽然迂腐，但心是真善。看不得孩子邋遢，看不得人辛苦，就是…用的方法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朱元璋撇撇嘴：“心善顶屁用？得有用！咱那个年代搞这样，早玩完了，你看他那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讲道理又没人听。哎，罢了罢了，就当个吉祥物先供著吧。”

扶苏就在这种既被照顾又被暗中吐槽的环境中，小心翼翼地观察著，適应著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依旧每天会因为各种“不合礼法”的事情而內心挣扎，依旧说话带著一股子陈腐的书面气，但他开始学著不再轻易说出口，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暴露著他內心的不认同与困惑。

平山村的日子，对於这位两千多年前的公子来说，每一天都充满了新的衝击和需要默默消化理解的“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