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茶那番“教姐妹们保养肌肤”的高论,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得屋內气氛噼啪作响。
朱元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那双看过无数朝堂风云、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寒光凛冽,几乎要將吕茶钉在原地。徐达猛地咳嗽一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与这“祸源”划清界限。
朱明脑子“嗡”的一声,血直往头上涌。他再顾不得什么老乡情面、现代人脸皮,一个箭步衝上前,抓住吕茶的胳膊,几乎是把她拖拽出了屋子。
“哎哟!朱明哥哥你干嘛!弄疼我了!”吕茶尖叫著,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你给我闭嘴!回你屋里待著!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也不准再偷听!”朱明压低声音,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急迫,近乎低吼。他猛地关上房门,將吕茶那委屈又不满的叫嚷隔绝在外。
世界总算清静了半分,但屋內的压力却陡增。
朱明转过身,面对朱元璋那山雨欲来的目光,只觉得喉咙发乾。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將话题拉回正轨,语气带著一丝豁出去的决绝:“老朱,我们接著说夜校。吕茶的话您只当是个屁,放了就完了。但我说的,请您务必再思量!”
朱元璋盯著他,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歷史沉重感:“朱专员,你的心思,俺明白。想让村里人好,想过好日子。但你的法子,太险。”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看著窗外荒芜的田埂,仿佛在看他的万里江山:“俺问你,自秦以来,千年有余,哪朝哪代,是靠教泥腿子识字算数站稳脚跟、富国强兵的?没有!秦用法家,严刑峻法;汉初用黄老,与民休息;武帝尊儒,定尊卑明纲常!盛世靠的是明君贤臣,轻徭薄赋,惩戒贪腐,何时靠过开启民智?”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帝王的自信与歷史的桎梏:“民智一开,则百巧生,百弊丛生!他们会质疑上官,会非议朝政,会觉得田赋不该交,役不该服!到时候,俺这村长的话,谁还听?朝廷的法度,谁还惧?自古驭民,皆愚之,使由之,方可长治久安!你这套,自古未有!”
这番话语,如同厚重的史书,一页页砸在朱明心上。那是延续千年的统治逻辑,是朱元璋深信不疑的铁律。
朱明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但他眼中反而燃起更亮的光。他迎著朱元璋转过身来的逼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老朱!正因为自古未有,所以才要去做!您说的那是过去!但我们看的,是未来!”
他猛地挥手,指向窗外,仿佛要指向那看不见的时空尽头:“未来!在我来的那个地方,人人都要读书识字!孩童六岁必入学堂,不分男女!不仅要学认字算数,还要学格物道理,学天文地理,学律法章程!这不是乱世之源,那是盛世之基!”
朱元璋瞳孔微缩,徐达也屏住了呼吸。
“为何?”朱明语气激昂,“因为只有民智开了,工匠才能看懂图纸,造出更精良的器械!农人才能读懂农书,用上新法,让亩產翻番!行商坐贾才能通行天下,盘清巨万资財而不乱!朝廷政令,可直达乡野,无人再能欺上瞒下!律法昭昭,人人可知可守,罪犯无所遁形!”
“您怕他们非议朝政?”朱明逼近一步,目光灼灼,“若朝廷政令清明,国泰民安,又有几人会去非议?若真有冤情淤塞,民怨沸腾,堵得住他们的嘴,难道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心,能防得住揭竿而起之势吗?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啊,老朱!”
“自古未有?”朱明几乎是在吶喊,用尽全身力气將现代的信念灌注到这片古老的时空中,“未来皆是如此!国强必先民智!民富必经教化!这是铁律!是顛扑不破的真理!千年以来的王朝更迭,治乱循环,根源之一就在於此!百姓浑浑噩噩,则王朝死气沉沉!百姓朝气蓬勃,则国家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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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著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著朱元璋:“平山村要想真正脱贫,走出这循环,就必须走这条自古未有的路!就从这夜校开始!就从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算清自己的帐开始!”
屋內死寂。
炭盆里的火苗跳跃著,映照著朱元璋阴晴不定的脸庞。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风暴正在积聚,有震怒,有怀疑,但似乎……还有一丝极细微的、被那“未来皆是如此”和“国强必先民智”的惊雷劈开的裂隙。
徐达大气不敢出,看看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朱明,又看看沉默如山岳的朱元璋。
良久,朱元璋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又一次敲击著桌面,节奏缓慢而沉重。
他终於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皆是如此?”
“皆是如此!”朱明斩钉截铁。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仅限於认字算数?”朱元璋的声音低沉沙哑。
“仅限於实用之学!帐目、农时、村规、契书!”朱明立刻保证,心臟狂跳。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徐达,徐达微微点头。
“……教材,需俺过目。”朱元璋最终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言为定!”朱明长舒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扇自古未有的门,终於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
虽然微小,但光已经透了进来。